蚕丝产量占世界70%的丝绸大国「中国」,竟面临着丝绸厂的消亡!

万事利的董事长屠红燕,前些年,曾在欧洲的皇宫中看到大量丝绸织品。

考古也发现,在埃及一处公元前1070年前的木乃伊坟墓里,就已有中国丝绸残留物。

久负盛名的中国丝绸,被西方皇室贵族追捧的历史,已有几千年,是不争的事实。

然而,近代工业革命以来,在丝绸行业,中国不再有绝对优势。虽然改革开放后,丝绸厂遍地开花,为国家出口创汇贡献了力量,但不再像古代,能让世界的黄金源源不断流入中国。

因为它处在了价值链底端,一直在“为别人作嫁衣裳”。即使这样,蚕茧和生丝产量也迅速占到世界总产量的70%以上,中国重新成为丝绸大国。

能重夺丝绸大国的帽子,前赴后继的丝绸厂是主力军。近40年的时间,有超过80%的厂子昙花一现,迅速消亡,这除了时代大环境、国际市场的影响,还有特殊的行业原因,比如种桑养蚕方式的一成不变,人工成本越来越高。

大量的丝绸厂倒下,对丝绸行业的演进并无致命的影响,但却决定了无数人的命运。有的国营厂子,在经济改革中关门,成千上万的职工下岗,有的私营厂子,资金链断裂倒闭,厂长吃安眠药自杀,或欠债几千万跑路,远走他乡。

锌财经通过走访10多名亲身经历者,为大家呈现那段跌宕起伏的往事,探讨丝绸行业的未来。

1 压死丝绸厂的最后一根稻草:欠款难收

2017年12月16日,湖州德清县莫干山镇上,一家叫“鹿隐”的扎染工艺体验会所里,人头攒动,20余名游客正在工作人员指导下,体验传统丝绸扎染手工艺的乐趣。虽然天气阴冷,但游客们的热情丝毫不减,从早上10点直到中午12点活动才结束。

这家会所的的老板叫陆炜,50岁左右,这是她两年来开的第二个扎染会所。目前,两个会所都算刚起步,并没有盈利,主要靠她为品牌方做面料贸易赚的小钱,来维持经营。即使如此,陆炜却做得很开心,她觉得这比以前开丝绸厂轻松多了。

2年前,陆炜还是一家丝绸厂的老板。当时她的厂子,剑杆织机仅有24台了,但产能还是过剩,不能全部运转起来。恰好,当时厂房租期又到了,她实在没有充足的资金去租新的厂地,更何况她还要负担税收、人工成本,她觉得划不来,一狠心,就把开了10年的丝绸厂卖给一家大公司,算是一种解脱。

然而,由于陆炜受父母做丝绸的影响,成年后就进入了丝绸行业,丝绸对她来说,已是命运相系的情感性东西,不再仅仅是挣钱吃饭的行当。厂子的沉重负担撂下后,陆炜并没有像一些有同样遭遇的老板一样,离开丝绸行业,而是做起了现在的丝绸扎染手工艺会所。

陆炜的会所都做2年了,当年丝绸厂的烦心事却还困扰着她。“至今我还有上百万的账款没收回来。”陆炜说,像她这种情况,许多丝绸厂都遇到过。行业内有句俗话说:开10年厂,收10年款。

陆炜的厂子没有大额账款收不回,结局算好的了,还有很多丝绸厂的倒闭,就没这么幸运了。

业内资深人士慎荣介绍,两三年前,在湖州有一家做的相对不错的民营绸厂,为了让厂子正常运转,经常先生产面料给客户,客户呢,总是拖欠应收账款。一些香港等地的客户,有的欠个几十万,有的欠个几百万,加起来就有上千万,他都收不进来,而厂里工资又发不出去。最终导致资金链断裂,厂子被法院封掉拍卖。厂长筹款无望,被逼的走投无路,在家里吃了安眠药自杀,被发现后送医院抢救,也没救过来。

为了避免陷进债务的泥潭,民营丝绸厂“各显神通”,一些厂子早早开始做其他成本小、投入少的业务,来支撑丝绸生产。其中有的做其他棉、毛、化纤等纺织品,有的跨界做金融,做房地产。做到最后,一些厂子做不下去,出租厂房收租维生,甚至放高利贷,结果把厂子做得抵债了。

在杭州余杭区,曾经遍地都是丝绸厂。杭州国达丝绸厂所在的东湖北路附近,10年前,丝绸厂一家接着一家,而今只剩国达一家。以国达厂隔壁的厂子为例,差不多和国达同一时期发展起来,早期也做丝绸面料,赚了些钱后,就投资房地产,又赚了很多钱。后来房地产的资金周转紧张,也出现债务危机,厂子近千台机器日夜不停运转生产面料。结果面料越堆越多,亏本处理获取现金,厂子最后也是关停了事。像这样盲目扩张,玩死自己的丝绸厂,还有很多。

债务问题只是压死许多民营丝绸厂的最后一根稻草。往前追溯原因,丝绸厂的死亡,还有众多因素影响。

2 丝绸行业从迎春花变成苦菜花

上世纪八九十年代,中国重回丝绸大国的地位,直到现在。这期间,丝绸行业每一阶段的起伏,都有着浓重的时代烙印。屠红燕说,90年代是丝绸行业的鼎盛期,也是丝绸行业大量厂子的毁灭期。这判断,正是那个时代的真实写照。

在改革开放后的头10年,国家急需大量的外汇储备来进口先进技术和设备,蚕茧生丝和面料作为纺织原料,迅速成了国家重点支持的出口产品,丝绸行业由此迎来全面繁荣。

当年,杭州市属丝绸企业感受明显。在政府前一年的扶持政策支持下,1987年,外销真丝绸产品3640万米,与上年同比增长97%;创汇实际结算8500万美元,同比增长41.76%;实现利润7200万元,同比增长28%;职工人均年工资性收入1450元,同比增长27%。

物极必反,是自然常理,丝绸行业的变化同样逃不出这规律。

当时,正值国家经济制度大变革的过渡时期,价格双轨制盛行,竞争无序,市场混乱。随着国企改制政策接踵而来,丝绸行业短暂的繁荣在90年代戛然而止。一大批国企政策性破产或改制重组,国营丝绸厂亦不例外。

在湖州,曾经国内声名赫赫的五大绸厂,都在那一时期陆续消失。其中永昌等两家被厂里职工凌兰芳牵头拿下,最终发展成了后来的民营企业丝绸之路集团。还有缫丝厂,当时全市拥有缫丝企业150余家,年产白厂丝1.6万余吨,几乎每个镇上都有一家,而现在只有一两家,还是艰难维持状态。

与此同时,民营丝绸厂除了改制来的,乡镇企业也逐步发展壮大,开始与国有(集体)丝绸厂展开激烈竞争。那时候,乡镇企业老板穿着旅游鞋,穿着袖子上贴商标的西装,打着领带,有的脖子戴个粗项链,手上还戴个大宝石戒指,夹着皮包到处拉客户。

然而,在混乱的市场经济过渡期,竞争主体的多元,进一步加剧了恶性竞争,民营倒闭的厂子也逐渐多了起来。

曾经在国营厂待过,也在意大利外贸公司待过,后来自己开厂的陆炜,对那个时期的恶性竞争,记忆深刻。

据陆炜回忆,在当时,价格非常透明,大家为了让自己的面料卖出去,拿到货款,都想尽可能别别家低一点,快速出手。结果中间贸易商就鸡贼了,坐收渔翁之利。

贸易商和你谈时,比如你的价格价格低了5毛钱,他和下一家谈时,就说你的已经低了5毛钱,下一家厂子不得不甩出更低的价格。结果导致价格越来越低不要利润。亏钱也要卖。因为厂子不能停产,要等着货款买原料维持生产经营。一些资金周转不好的厂子,就瞬间倒闭了。

丝绸行业寒冬来临。在国营丝绸厂当过厂长的于文(化名)说,那个时期大家都觉得,丝绸行业从过去的迎春花变成了苦菜花。

3 人工成本攀高,化纤织品冲击严重

进入新世纪,苦菜花的的春天没有迅速来临,丝绸产业虽稳步增长但却发展迟缓。

据海关统计,2001年全年,我国真丝商品出口额为18.57亿美元,而2011年前8个月,我国丝绸商品出口额为23.90亿美元,10年来增长仅为28.7%。

10年间,随着国家经济实力整体提升,人民币升值带来的市场压力,印度、泰国、越南等国政府投入的加大,国际行业竞争日渐白热化,国内的低成本优势逐渐被削弱,茧丝和面料出口价格比较优势也逐渐没了。

国内丝绸行业各项成本节节攀高,是根本上影响丝绸厂生死存亡的关键。

这一点,在新世纪初就很明显的体现了。2000年,位于嵊州的国营开元丝绸厂倒闭。业内人士袁云(化名)介绍,当时,一线工人工资涨到了800元到1000元,而该厂的一线工人只占到员工总数的一半不到。

厂子保卫科三班倒,竟有8个人,而在现在的丝绸厂只要2个人就足够。人工成本占整个工厂成本的30%。然而,同一时期的越南的丝厂,人工工资只有100多元人民币,成本优势明显。最终,闲养的员工成了开元丝绸厂不堪承受的负担。

除了工厂人工成本上涨外,蚕茧原料成本价格的大起大落,给挣扎求生的丝绸厂更是致命一击。大多数贴牌生产低端产品的丝绸企业陷入债务危机,破产倒闭,根本上来说,都是因为难以承受原料价格波动而导致的。每三年一次大起伏,每年一次小起伏的节点,几乎就是它们鬼门关。

一般丝绸厂生产周期至少需要一个月,假如在某年3月份花42万元/吨买进蚕茧加工,等4月份加工完成后,蚕茧的价格早已经发生变动,如果4月份蚕茧的价格降至38万元/吨,那么,不算加工、能耗等其他成本,光买进就亏了4万元/吨。

原料价格波动,丝绸行业人心惶惶。但又无可奈何。因为种桑养蚕的成本,才是全行业的生死符。

业内人士判断,丝绸行业今天之所以不能像其他行业发生革命性的进步,大幅度降低成本,归根到底是种桑养蚕的形式,千年以来基本未变。导致这个行当成了“最没有出息的工作。”一名30岁的湖州出租车司机说,家里祖辈多人都养蚕种桑,但现在没有年轻人再干这吃力不讨好的营生了。

4 丝绸行业恐难以为继

对蚕桑业有深入研究的杨强(化名)称,1930年代,苏南浙北蚕户家庭,春蚕生产蚕茧180斤,扣除成本,可获利70~90元,相当于现在1.4到1.8万元。当时丝厂缫丝工1天收入0.5元,至少相当于现在100元。

八九十年代,湖州丝绸总公司是湖州最好丝绸公司。当时乡镇中学教师月收入不过100元,而练市那边养蚕较多农家,年养蚕收入已过万元。在那个年代,3亩桑园农家蚕桑收入,就可抵普通城镇家庭3年收入。练市、菱湖那边的水泥钢筋结构旧楼房,都是那时造的。甚至部分农家通过养蚕完成初始资本积累,之后办厂成为企业主,都大有人在。

“走一个老死养蚕人,就少一个养蚕户。”杨强说,以湖州为例,现在养蚕从业人员平均年龄超过60岁,一个靠古稀老人劳作苦苦支撑的产业不会有生命力。

行业数据的变化更直观说明丝绸行业的萎缩。1992年,湖州蚕桑业达到了历史最高峰,桑园面积达到35.6万亩,蚕种饲养量达到110.31万张,产茧量40981吨,蚕茧产量占全国的1/10。2017年,湖州全市18.2万亩桑园,9.7万户养蚕农户。全市饲养蚕种114321张,减幅24.3%。蚕茧总产量5962.12吨,同比减少23.6% 。

企业以追求利润的最大化为根本目标,当人工,原料成本高涨,已无法再获利的时候,寻找替代产品就成了必然选择。

业内有人给丝绸企业算过一笔账:四五年前,投资100万元买白厂丝,只能买2.5吨,每吨需要40万元,而买化纤原料,则可以买58.8吨,每吨才1.7万元。

这样成本差距,真丝绸织造被化纤织造大范围代替,在今天看来,就也没有可惊讶的了。即使“东桑西移”,在广西等中西部地区种桑养蚕,长远来看,终究还是会重蹈覆辙。

除非,种桑养蚕的发生质的改变,或者国内丝绸终端产品,有了国际品牌方一样的高附加值,成为奢侈品。则,丝绸行业成为彻底的“非遗”,为时不远,更别说重现丝绸强国的辉煌了。

1、去哀悼一个该死的产业毫无意义,但是去理解一个不该死的产业,才是我们必须要有的经验。

2、从强到弱,从弱到复兴,没有什么历史比这能带来更多商业启发了。

3、消失不是灭亡,是以另一种形态重新再来一遍,必须也是不得不。

文章∣天路 螃蟹

编辑∣强强

摄影∣黄硕

手绘∣陵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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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12-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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