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点上班、八点下班,中午吃饭、周末双休——这是乐视大厦里“钉子户”们的日常作息。8月22日,是他们在这里“上班”的第60天。
他们是乐视的中小债主,经过60天的努力,还是有些“斩获”,讨到了部分债务,结识了全国各地的乐视“难友”,不少人因为频繁接受采访成了网红。
日复一日的等待,有时会让这些乐视的讨债者怀疑自己等待的意义,但他们毫无选择。等,对他们而言,仍代表着一线希望。来自天南海北的21家供应商,在乐视楼下历经了北京的春夏,没有人知道他们还需要等多久,就连乐视或许都无法给出时间表。而对于旁观者而言,这更像是一出“等待戈多”的戏码,他们等的那个人、那个结果,可能永远不会有答案。
早上九点,位于东四环边上的乐视大厦开始逐渐热闹起来,员工进大厦上班,“讨债者”老苏和六筒跟随同伴也陆续到达一楼大厅,他们铺开前一夜放在这里的瑜伽毯,拿出已经连续工作多日的小喇叭,开始播放,“乐视还钱、贾跃亭还钱”。声嘶力竭的男声,对于初次见者,都足够具有冲击力。
每天早上,他们准时来到乐视大厦。这里发生的一切都会成为媒体关注的焦点。今天的两条乐视新闻引人关注,《乐视网重组,未来两个月将上演生死时速》《乐视移动欠3亿多元用易到股份来抵,银禧科技子公司化解债务难题》。
老苏们的欠债纠纷大多与乐视移动有关,他们也看到过其他一些关于乐视移动欠款的消息,不少大的供应商通过债转股的方式获得了一定权益,但老苏他们对此不抱希望,算起来他们的欠款总额只是乐视移动乃至乐视债务危机的九牛一毛。“我们等在这里的人,是最辛苦、最没有退路的。”老苏将自己和同伴们形容成乐视“讨债生态”里最底层的小人物。
“贾跃亭还钱”有6个版本
老苏是这里的“网红”,所有网上关于乐视楼下讨债群体的报道里,都能看到他的身影,因为他的故事足够典型——他是这21家供应商中,被欠款最多的。截至目前,乐视仍欠他近500万,而他为了偿还债务,将车和房子都进行了五年期限的抵押。
老苏的公司在成都,约40人左右,曾帮乐视移动装修了上百家手机门店。2016年9月份,乐视移动方面的应付款项开始出现推托和中断。12月,他开始北上来乐视楼下讨债,起初是每月一来的频率,有时还能挤牙膏般地收到一些还款。今年6月25号,老苏包里简单带了几件衣服,开始又一次的讨薪之旅,但这次,一等就是60天,分文未见。
每一天都和前一天一样,起床、洗漱,带上手机和充电宝,从乐视大厦旁不远的汉庭步行至乐视大厦楼下,铺开毯子,打开喇叭开关,新的讨债的一天又开始了。
与其说是讨债,不如说是静坐,他们在楼下大厅里“安营扎寨”,但每天除了抽烟、玩手机和互相之间聊聊天外,几乎没有别的事情可做。
乐视总部门口躺满讨债人。@视觉中国
起初,偶尔还是会起一些冲突。他们试图制造一些动静,来引起媒体和乐视手机高层的关注,拉过横幅,和保安起过争执,也曾硬生生地冲过乐视的门禁闸机直到大厦16楼。河南的讨债者六筒和他的同伴们甚至也因此进过东风乡派出所。
但这一切的抗议都没有让讨债有任何实质性的进展,直至筋疲力尽,剩下的只有静坐,回到原点。至于喇叭里喊的,那是他们现场由6个人单独录制了6个版本,才选中的最有冲击力的声音。
眼看着出入乐视大厦的员工越来越少,楼下的保洁阿姨、门禁的保安、前台的姑娘也换了一拨又一拨,但一直不变的只有这些“钉子户”。他们每天早上九点来、晚上八点走,“比乐视员工还要准时。”六筒自嘲道。
他们似乎已经成为了乐视大厦的一部分,每日“上班”、周末双休,乐视的员工对每日楼下的“噪音”和盛况早已习以为常,大厅里的保安、前台的角色也都各自忙碌着,互不相扰。
在乐视大厦,七个生态之外的一个全新的讨债“生态”就这样形成了。他们的坚守就是盼着能早一些出现“化反”。
早上通常过得很快,坐在大厦门口抽抽烟,和同伴闲聊几句就可以;午饭,是他们强烈要求之后乐视方面妥协的结果;夏日午后,人容易犯困,大多数时候他们还会小睡一会儿。如果想吃水果,楼下不远处就有卖西瓜的小摊贩,可以贴心的帮忙切成小块。
日子看起来无聊但还似乎过得不错,老苏和六筒却说,这比以前自己操劳公司累多了。
每天拿不到钱的焦虑、无聊、以及远在老家的公司要维持运转却不能亲自打理,每一件事情都足够消耗等待的耐心, “苦中作乐”,是他们常挂在嘴边的词。
六筒无聊的时候爱看电影,这是他多年的爱好,但有两部电影他决定永远不会再看了,一部是台湾影片《赛德克巴莱》,一部是美国大片《拯救大兵瑞恩》。他无法接受里面的一个场景,在拯救大兵中,一个德国兵把美国兵刺死了,一点一点将匕首刺进他的体内,战友厄本在旁边眼睁睁看着他死去,这一幕残忍而痛苦。这位讨债者拿手在胸前比划了一下,如今的现状,让他体会到那把一点点扎入体内的匕首刺在胸膛的痛苦。
这些讨债者都是公司的老板,亲自来讨债。他们的一个共同点是,这21家供应商都是小公司,而乐视的债务直接关系到他们公司的生死。每过一天,似乎那个匕首又在胸口进了一寸。
下班前,一位讨债者准备将小喇叭寄放到前台,刚要放进柜子里,但又不放心,说是要拿回去充电。他不小心碰到了开关,“贾跃亭还钱……”一阵粗犷而懔厉的声音传来,还没有播完就被掐断了。大堂里的保安抬了抬头,朝声音传来的地方望了望,然后什么也没发生似的恢复了常态。
这个声音他们再熟悉不过,每天上班时间都会在17层高的乐视大厦楼下回荡。已经没有人会奢望贾跃亭真的能够听着声音出现,但这是每天的必要程序,就像里面的员工上班打卡一样,这是他们打卡的仪式。
乐视每次的台词都一样
这些来自河北、河南、内蒙、四川、绍兴等各地的店建供应商已经完全熟悉了周边环境,从去年12月末,临过年前两周左右的时间来到乐视大厦楼下,随后几乎保持着一月一次的频率。
六筒是目前21家供应商中欠款最少的,还剩不到100万。他告诉AI财经社,此前最久的一次,呆了15天,因为之前乐视手机方面偶尔会派人出来谈,谈完之后也会给3%、5%之类的还款金额。这一次,尽管每隔三五天,还是会有对接人出来,但是每次都绝口不提还钱的事情。
老苏到现在还后悔,在年初意识到乐视资金问题的时候,不该轻易地签下对方提出的分期还款条约。
2017年初,在家里忐忑过完年之后,老苏再次来了北京。乐视方面第一次还了700万欠款的17%,随后又提出了每次分期还款20%,老苏看对方态度诚恳,并且还了一小部分的钱,便签下了合同,但谁知对方自此后再未履约过。
法律在乐视欠款一事上似乎失去了作用。根据法律裁定,乐视和这些供应商之间并不属于劳务而是经济纠纷,只能通过法律诉讼的手段来进行。通常,整个过程需要耗费掉2-5年的时间。另外,根据网上流传照片,有人拍到朝阳区法院多个调解室在处理乐视各个部门的纠纷。“听说有一百多起跟乐视相关的纠纷还等着处理呢。”一位供应商说。
供应商们围堵乐视。@视觉中国
非暴力不合作“运动”无效之后,讨债者选择用暴力的方式。六筒指着乐视大厦一楼的旋转门对AI财经社说,“看见门上的那块红漆了吗?那是之前一个供应商雇人泼的,不是一样没给,乐视最后连谈都不跟他们谈了。”
这里像是成了黑洞,它可以吞噬掉一些声音,反馈回来的只有“没钱”两个字。
“我们已经很久没有见过阿木(现任乐视手机CEO)了,听说他即使来,也不走正门的,”一位供应商表示,截至目前乐视方面仍欠这21家乐视移动供应商3000多万。
关于讨债,这些供应商们偶尔会一起开开玩笑,大意是关于极端手段的,“反正要不回来,咱们的身家性命也就在这儿了。”有时,他们也会转向来采访的记者求助,有人问道,“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帮帮我们?”
在漫长的等待过程中,媒体成了他们唯一的发声渠道,海内外的、日本的、美国的,来采访有近百家,他们都见遍了,对于一遍一遍地复述自己的故事也早已感觉到疲惫,甚至还专门选出了一位媒体对接人——涛涛。老苏也因为接受采访过多成为了“新闻发言人”。乐视的保洁阿姨都会走过来跟他搭讪,“央视、东方卫视,你都上了,电视上至少看见你不下15次。”
8月15号下午,重庆的供应商老傅作为代表之一,又去和乐视方面的对接人进行洽谈,这样的对话大约每隔两三天都会进行一次,不管结果如何,有没有进度,这些讨债者总归还是想知道一些信息的。
“这也是我们为什么不能走的原因,一是每个月来回花销太大,二是一旦走了信息对接不通畅,可能连要回来的希望都没了。”六筒说,在这60天里,这群人住宿等开销已经花掉了十几万了。
就这样一直等下去吗?要等多久?没有人能给出答案,不管能不能等到,他们觉得在这里等,仍代表着他们的决心能被看到,有一线希望。如果跌到谷底,直接宣布破产,彻底死心了也好。
“这几十天真的是经历了很多心情的变化,此起彼伏。”老苏眼睛瞪得贼圆,“拿10号发工资的事情来说吧,还以为我们也有希望了,但最后又是失望。”他举了一个例子:就像在一望无际的沙漠里行走,你非常渴望水,渴望雨,一片乌云来了头顶,你满心欢喜,开心至极,但转眼间又被风吹走了,一瞬间又是失望。老苏声音不高,表情略带一丝疲惫和严肃。
下午6点半,老傅和其他几个人在谈了一个多小时之后终于下来了,他打着电话走向了楼外的空地,没有人追上去问结果如何,他们已经习惯了这一幕,也早已料到了这一结果。
“每次都是一样的台词。”老苏说道。
有时候老苏会想,这样的等待和经历对于人生来说也是一种历练,在此之前,这些讨债者都十分信任乐视,也有人至今在用乐视手机,他们无法相信,在创业之初带给他们希望的“大金主”一夜之间就倒掉了。
“也许我们会开场新闻发布会,在这件事快要结束的时候,不管成功或者失败。”老苏管自己叫做创业者,他说想把自己的经历告诉更多在家乡创业的年轻人,在这半年的时间里所发生的一些,“我想这件事情是要做的。”老苏重复了一遍,像是对自己的肯定。
消费者砸店
这天下午,乐视大厦7楼,手机研发部门的会议室。这里在进行一场由售后服务商组成的讨债团体和乐视方面的沟通会。
老杨是乐视手机济南站点的售后服务商之一,15号早上他们刚刚在乐视大厦门口汇合,一行13个人坐在小小的会议室里,正在期盼着即将到来的这场谈判能够得到回复——这场谈判仍然关于欠款问题。
会议室里的气氛活跃却又带着点紧张,来自河北、深圳、郑州、上海等各地的售后服务商们开着对方的玩笑,互相打探到底欠了彼此多少钱,但很快他们又安静下来,开始等待乐视手机方面的对接人出现。“不会到四点才出现吧?”一个服务商说道,显然他们已经习惯了这种等待,不知何时会有人来,不知何时能给出想要的答复。
所幸的是,等待并没有维持多久,一位身形清瘦的男士出现,开始准备给售后服务商们解答一些问题。
会议室的大门紧闭,只有门上的时间表显示了这场会议的存在,“周三,10:00-18:00,手机售后服务商沟通会”,根据表格的信息显示,预定这个房间的人,名为张楠。
这场沟通会像往常一样无疾而终,这是老杨们可能早已料到的结果。乐视手机方面的人态度谦卑、口气温和地讲述乐视近两个月的一些变化,比如业务分拆、各业务线需自负盈亏等,但落到最后,大意是“乐视手机没有钱”。
但如果他们留意到,就会发现,这家公司已经进行了大规模的收缩。AI财经社现场看到,7层的办公区鲜少看见员工走动,视野所及的地方,是随意摞在一起的桌椅。
“乐视移动目前最重要的可能是活命”、“我们的资金状况确实不容乐观、非常紧张”、“此时此刻我们的资金上确实还有非常大的缺口”,这些程式化的语言在这场沟通会中多次在上述男士的口中出现,他语气听起来非常诚恳,但沟通的过程中,槟榔却一直未离口。
乐视股东大会遭讨债者围堵。@视觉中国
根据河北的售后服务商王先生介绍,他们此行约有15家售后服务商,均是全国各省市甚至地级市、县的售后服务商,每家欠款几百万不等,加上此前拿手机零配件的押金和维修劳务费,共计欠款3千万左右。
由于欠款时间较长,深圳的一家售后服务商在今年5月份被迫关掉了线下门店,因乐视手机库房、物流等相应的售后环节由于资金压力无法正常运转,消费者砸店的赔偿、工商部门的罚款、垫款发工资这样的开支就落在了这些中小服务商的肩上。
王先生则透露,自己的维修也碰到过消费者维修未果砸店的情况,曾经还有女士在闹事时把自己镯子不小心砸坏了,也反过来让维修人员赔偿。而截至目前,乐视方面还欠他未付款项500多万。
推出新手机后再还钱?
所有的套路似乎是一样的,在开完这场沟通会之后,深圳的售后服务商生气地说,“这不就是流氓吗?就是说我没钱,你能把我怎么样。”
在沟通无果之后,这群售后服务商们愤愤离去,他们并不会在楼下等待,其中一部分人还要赶去另一个公司讨债。
这两拨讨债者也并无多少交流。“钉子户”式的讨债者们认为,能离开的,都是公司还尚能存活、有能力、有转机的,自己则反之。
尽管所有的沟通都没有实质性的结果,但唯一的好消息是,在售后服务商的那场沟通会中,乐视方面透露,乐视手机即将在10月份上线两款贴牌产品,主要采取线上渠道来进行销售,由京东“包销包服”。
按照乐视方面的说法,这两款手机应该是由其他工厂进行生产,乐视予以品牌授权,每部手机卖出去之后,会抽取生产厂商一定的品牌授权,而京东方面,也是手机全权交由京东销售和售后服务,每成交一部手机,给予京东一定的返点。
“如果大家非要一个具体的还款计划、支付时间可能还需要等一等,目前比较可行的支付时间点在10月份之后,在这个两款手机上线之后,可能会形成一些正向的流水,我们会用来支付供应商的欠款,在此之前,可能确实还没有支付能力。”沟通会上,乐视方面这样表示。
“没有人比我们更希望贾跃亭能力挽狂澜,上演王者归来了。”@视觉中国
但当大厅里的“钉子户”得知这个消息后,他们并没有开心,一位供应商先开腔,“你理解错了,他们只是说那个时候可能会有点钱,但没有说要还给我们。”说完,他便转头走回了自己的休息区。
太长时间的等待已经打磨掉了他们对于一切利好消息的信心,就像沙漠里的人对于绿洲的出现几近失望一样,他们更相信,那是海市蜃楼。
乐视大厦两公里开外的达美中心T1,是原来乐视网的所在地,这里也已经人去楼空,财大气粗的物业对于8千万的欠款也已经失去了追回的信心,在把乐视赶出大楼之后,他们把一些电脑之类的东西留了下来,并给9-22层都贴上了封条。
“我们现在也很少主动关注、搜索乐视相关的消息了。”六筒对AI财经社说。8月7日是立秋,他们琢磨着,北京的秋天怕是躲不过去了,或许在冬天雾霾来临之前,能有一个结果。他们也曾关注乐视生态系统,对贾跃亭的“为梦想窒息”和经典语录颇为稔熟。现在,这些供应商更希望,贾老板的生态化反发生在自己身上,两个月的坚持能换来一个好的结果。“没有人比我们更希望贾跃亭能力挽狂澜,上演王者归来了。”一位供应商说。
如今,老苏他们还是没有一点收兵的意思。他说要跟乐视拼命,乐视如果“死”了,他才会回家。“怎么拼命?就一个字,耗。”老苏说。
(周路平对本文亦有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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