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一天上午，我如约来到平君近北六环的家。平君为我们一行人，一幅一幅地搬弄出他的作品，从学生时期的习作到最新的作品都有。与平君相识谋事已有年头了，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平君这么多的作品，看了画，对平君的了解当然就更“丰满”。
转换—献给父亲 布面油画 110x121cm 2000
平君的画室就在自家居室的楼上，是大阳台改造的工作室，虽不大，但倘若画两米左右的画还是显宽绰的。画室与居室连成一体，尽管生活和工作环境不分，有此不妥，但这样的画室显得休闲、静谧和隐秘。我对他的画室有几分羡慕，相反我对时下流行的扎堆艺术区，如工厂般的工作室却有几分惶恐。在工厂般的画室里“生产”作品，工作感特强，自然也就少了休闲和隐秘的味道。我总觉得，休闲和隐秘是艺术修行不可缺少的状态。
自明自现 布面丙烯 150x150cm 2011
在平君的画室里摆放了几个放满书的书架，其中多有藏传佛教方面的书。平君素稔藏传佛教我早有耳闻，这是他的爱好或是信仰，我没有深问过。总之，我想人要是在这样的空间里是很容易安静下来的，腾空满脑的杂绪——这个时候面对一张画布，那该是一种什么样的幸福！
莲圆 05.05.2013 150x162cm布面油画
大约从1994年代开始，平君转向抽象绘画。他的抽象绘画不激烈，不喧嚣，一类偏于色彩表现，一类偏于书写性的手法。色彩跳跃的一类作品，反复平涂红、蓝、黑等色彩，在色彩的间隙渗出深或浅的斑点，星星落落，若隐若现，似有规则，却是偶然生成。书写性的作品，有意弱化亮艳的色彩，而以黑、白色调构成作品的面貌。在单纯黑白变化的灰度画面上，笔触多变，笔势、笔意明晰可见。两类作品有分别，但却是一样的涂涂抹抹，积虑且慎重。
相对于具体的有形象的写实绘画而言，抽象绘画是无形象的。但是，“无形象”一说并不能概括抽象绘画的本质和特征，抽象绘画的杰出代表马克•罗斯科就坚持他的绘画创作是“真实”的。“无形象”的真实是什么呢？罗斯科已经明确回答过这个问题。我以为，平君的抽象绘画有某种有别于罗斯科观念的“真实”感存在，否则他不会如此执拗地涂抹出“无形象”的画面。我想说，平君的抽象绘画是面对虚无的真实和走向空洞的真实。
致里希特. 布面油彩 195x130cm
抽象绘画的概念最早产生于西方，其理论观念及艺术表现有特定性，用东方思想诠释抽象绘画，是两种文化及其产物间的沟通与转换。特别是用东方思想解读当代中国画家的抽象绘画，不失为一条途径。与“无形象”有关，中国古典思想很早就形成以虚为实、以无为有的世界观，由此中国艺术也形成“空”的美学境界。中国古代的诗词、绘画、书法、音乐都讲究“空”，空则灵气往来，意韵畅通。“空山”是中国诗学的经典意象，“悟空”也是佛家修身提升境界的门径。
法界 03.2011.-22.10.2012. 布面油彩
苏轼的诗中写到：“空山无人，水流花开”。茫茫空山，无人也无物，其实并非无人与无物，而是人与物的交融，人与物一体。“空山”、“无人”不是绝对的绝灭，而是在空寂的状态下，自由自在的“水流花开”才得以浮现。所以，对于沉浸在抽象画面中的画家来说，他们面对的不是“无形象”，而是蓬勃生长的生命，如同自然万物的生命一样，活灵活现。在旁人看来无人无物的画面上，画家却能在一涂一抹的色彩和笔痕中敏感地捕捉到云影风动的变幻与水流花开的生趣。并且，“水流花开”般的抽象画面，既是视觉的，也是听觉的。这也就是西方抽象艺术理论提到的通感，抽象绘画作用于内在生命，抽象的视觉可以转换为音乐般的听觉感受。中国古代诗文中有“山气花香无著处，今朝来向画中听”的语句，诗人在画作前“观气”“闻香”，他不是“赏画”而是“听画”。然而，这非表明中国古人很早就有现代艺术的“抽象”意识和现代心理学的“通感”知识，在他们的思想意识中，那些追求高妙境界的诗歌、绘画、音乐不为具体的感觉形式所束缚，超越具体形式之外的灵韵才是中国艺术的精髓所在。
将中国艺术精髓转换到抽象绘画中一定能够创造出别样的抽象艺术，丰富抽象艺术世界，许多先行者走在这条艺术道路上，并留下他们长长的身影。平君也走在这条路上，他一次一次投向虚空的境地，在此中他获得难以言表的真实和盈满。
作者：周爱民（艺术学博士后，清华大学美术学院绘画系副教授，副主任）
艺术家简历：
尚平君
1963年生于河南省内黄县，1988年毕业于中国美术学院油画系，曾任教于温州大学、浙江工商大学、浙江大学等高校，2006年至2014兼任清华大学美术学院《清华美术》学术主持。现为职业艺术家，居住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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