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拾柒
编辑/欣罗
“正义虽然会迟到，但永远不会缺席。”音乐制作人林玲在5月30日凌晨四点发了一条朋友圈，因为维权事件，她已经好几天没能睡个好觉了。
5月29日，“酷狗音乐致音乐人损失过亿”一事，在发酵了长达两个月后冲上了微博热搜。
受访者表示，今年2月酷狗开始不按时结算，4月发通知称暂停音乐商城；因为酷狗中断交易、不能按期结算费用，导致制作公司、主播和用户蒙受损失，其中制作公司的损失尤为惨烈。
酷狗直播（以下简称酷狗）官方在当天发布一纸声明，将此前圆梦计划的破碎归因为：“主播投诉音乐质量不达标，商家通过不正当手段盈利”。
酷狗官方声明 图片来源于官方微博
官方还表示将推出“音乐质量自我承诺函”和“音乐制作明细”流程，对不敢承诺音乐质量、不敢公布音乐制作明细，妄图用恶意行为混淆视听、浑水摸鱼的商家，将一律诉之法律。
但音乐人、主播等对此持反对意见。
林玲在两天前从武汉赶到广州，来到酷狗音乐公司门口参与线下维权。林玲告诉锌财经，当天来的一共有13各音乐人，大家的维权歌曲数量加起来超过了一千首。
“我从来没想自己有一天会做这样的事儿，但实在是走投无路了。”采访时，林玲多次哽咽。
从酝酿到爆发
圆梦计划又名星愿计划，是酷狗直播在2018年发起的活动。
主播通过平台发起众筹，粉丝筹集“梦想基金”（资金先注入平台方），主播完成一定的资金筹集目标后，可用这部分钱来制作歌曲，实现自己的音乐梦想。
音乐人则在平台上上传demo（小样），供主播挑选，并配合主播完成后续一系列的歌曲制作。每首歌曲的定价标准是3万到5万元，制作完成的歌曲版权归酷狗旗下的广州齐鼓文化传播有限公司（下称“齐鼓文化”），梦想基金酷狗还会提取一部分抽成。
圆梦计划海报 图片来源于酷狗官方平台
对平台而言，这本是一鱼两吃的事儿。酷狗作为平台方，不仅能为直播业务储备优秀主播，同时也能大量收购版权，而买单的则是粉丝。
音乐人郑冰冰告诉锌财经，活动一经发布他就参与进来了，从主播接单到制作的过程，一直是他们制作方自己垫钱出资。
酷狗官方规定，isrc（国际标准音像制品编码）登记完成15个工作日内支付音乐制作方，70%首款，做完版权登记后15个工作日支付30％尾款。
音乐商城部分介绍 图片由采访对象提供
换句话说，这些歌曲只有通过酷狗审核、上线后，才能拿到酷狗的款项。
林玲告诉锌财经，酷狗的结款过程一向很慢，歌曲上线后从审核到合同再到打款中间需要耗费两三个月的时间。“合同上写着歌曲上架15个工作日会结清余款，我第一首歌上架好几个月了，余款至今也没有结清。”公司在入不敷出的情况下，她还需要借款完成作品。
从参与计划到现在，林玲的公司一直是拮据的状态。“大家过年的钱都没有，群里开玩笑说原来自己开宝马，现在奇瑞QQ都开不起。”她苦笑道。即便如此，她还是相信这笔钱迟早会发的。
3月9日，酷狗宣布将于3月25日结束“星愿计划”，交易突然中断。等于说，音乐人之前垫付的钱拿不回来了。
一开始，郑冰冰并未察觉到问题，在他看来这只是一个活动宣告结束罢了。他和大部分制作公司一样，停止了继续制作新的音乐demo。但对于之前很多主播接单的、已经制作到百分之八九十的歌曲，郑冰冰选择继续完成。
4月15日，平台的一则通知让他们出了一声冷汗。
酷狗用强硬的语气对音乐人提出了一道二选一的选择题：要么以3000元每首的标准向平台转让词曲版权，要么以10000元每首的标准向平台转让词曲版权及录音版权。通知备注到，音乐人必须在17日做出选择，否则视为放弃，且不提供任何备选方案。
林玲慌了，公司制作一首歌的成本在两万元以上，无论选哪种都代表之前的努力付之东流，自己甚至还贴进去不少钱。她很快冷静了下来，随之而来的是愤怒。酷狗榨取音乐人制作费用，又单方面毁约，林玲认为这一切不应该由音乐人买单。
加之垫资一直拿不到，受损的音乐人像雪球一样抱团维权。郑冰冰说，他和酷狗平台还有其它的合作项目，自己的歌曲也会在平台上推发，和酷狗做对，对自己并不利。
“但箭已经拉出去了，”他深深叹了口气。
5月28日这天，广州晴空万里，“酷狗请还我们音乐农民工血汗钱”、“酷狗圆梦计划致数百音乐人损失过亿”的横幅显得格外刺眼。酷狗工作人员一再劝说维权的音乐人进大楼调节，但遭到了林玲一帮人的严令拒绝。
维权现场 图片由受访者提供
“我们已经吃过一次亏了。”林玲说，音乐人在4月的时候发起过一次规模性维权。当时酷狗方告诉他们这是一次误会，平台之后会积极解决，要求大家撤销微博维权内容。
“制作歌曲我垫付了140多万元，4月份调解后酷狗回款两万多，之后事情还是没有解决。”在林玲看，从3月9日叫停圆梦计划，酷狗一直在加高款项门槛，一步步逼迫音乐妥协。
双方已经从信任到如今针锋相对。
最后，维权的音乐人在警察的劝说下来到了街道司法局和酷狗进行谈判。酷狗方面3个人，一个市场、一个法务，加上项目新对接人，和5个音乐人代表对立坐在了谈判桌的两头。
面对音乐人对合同的质疑，酷狗方多次表示“需要走流程”、“和上级报告”和“保留意见”。对于林玲来说，三个多小时的谈判并没有解决任何实际问题。
圆不了的梦
“圆梦计划”的“梦”，圆的是酷狗直播平台里主播们的梦，近来酷狗多次的说辞都站在主播的角度，维护主播利益。
但主播晓梦却对此表示了异议。
作为是酷狗直播的签约主播，晓梦在音乐人奋起抗议的时候，她和一帮主播只能旁观这场闹剧。“我们也是受害者，但我们被严令通知什么都不能说，不然会被封主播房间。”
严令发声的通知 图片由受访者提供
晓梦连续好几天都没有上播了，她不知道应该如何回应自己的粉丝。“歌曲怎么样啦？”“大家很期待哦。”“还有多久上线呀？”直播留言里充斥着粉丝对新歌进程的关心。
制作歌曲的钱是通过粉丝刷音符等礼物筹集的。晓梦的筹集款达到11万元，可以制作两首歌。其中一首已经制作完成，却一直卡在验收环节，迟迟无法上线。
晓梦多次找平台工作人员询问歌曲情况，对方表示，上线需要排队，让她耐心等待。
平台进度 图片由受访者提供
圆梦计划破碎、平台页面关闭后，部分主播也找到酷狗讨要说法。平台强制要求把筹集剩下的钱用于给主播刷礼物，但这种方式下，主播只能拿到粉丝花费实际金额的40%。
音乐人林玲看着事态一步步扩大，她不清楚这样的维权对他们来说是不是最好的方式，但她没有选择。公司已经两个月没有发工资了，这段最艰难的日子没有一个人离职。想起这些，她会走到窗口偷抹眼泪。
4月23日，酷狗直播CEO谢欢发布了一封内部公开信，信中表示，平台结束活动的原因是音乐商家有标高作品价格嫌疑，并以不同程度的返利行为诱导主播，导致不公平竞争。
谢欢公开信 图片由受访者提供
林玲并不认同谢欢说的质量问题，歌曲没有达到平台标准，酷狗会打回让音乐人重新制作。
“请仔细校对人声和音准”、“歌曲质量尚有不足”、“人声效果不佳，请重录音”，林玲给记者展示的图片中出现了这样的字样。“质量差平台为什么会审核通过？如果真的有问题，提出来我可以配合基于质量上的修改。”
另外，她认为拖一两个月不审核是酷狗故意为之，“为什么之前的几十首歌都正常结算，后面的歌就不理，商城说关就关？”
“别拿主播当枪使！歌曲是我们自己听，自己选的，我们肯定想让它呈现好的效果。”主播晓梦怒骂了一声。
处境尴尬的音乐人
5月27日，线下维权当天，酷狗工作人员告诉林玲会在30日前给音乐人一个说法。林玲说他们今天没有等到酷狗的回应，又去了一次司法局，酷狗官方电话告知昨天发出的公开公示就是他们处理这件事的态度。
郑冰冰每天都往返于医院和工作室之间，母亲直肠癌接受化疗中，手术刚刚做完。圆梦计划他垫付了230万元，钱对他来说已经不单是个数字，而是救命的解药。
他的微博上发了一张自己胡子拉碴、满眼通红的照片，配文：酷狗麻烦给予我们音乐人该有的尊重。“支持音乐人维权”，评论区里是一排排整齐的留言。
林玲几乎每天都会打开QQ，问商城对接人现在的情况。她的询问就像是石头大海，一个月时间只收到了一条回复：“你好。”
石沉大海的询问 图片由受访者提供
平台之前的定价标准是根据歌曲质量，如今要求音乐人根据名气定价。S级林夕、方文山，大于等于10万，A级李聪、萧全，3万到6万之间…”
在林玲眼里，这张表格就像是个黑色幽默。
新定价清单 图片由受访者提供
在大众概念里，音乐人的形象文艺神秘、特立独行。郑冰冰却说，他们经常处于弱势地位。
制作一首歌通常会花费团队一个月甚至更长的时间，混音、后期混缩、母带，乐器实录，从制作到出成品会经历十几个人。
但艺术内容在市场上没有一个标准的定价，名气不高的音乐人为了有资金维持产出，经常会以极低的价格贱卖作品。
音乐版权的维权更是步履维艰。由于时间成本和律师费用过高，很多音乐人都会选择利用互联网舆论发声，但大部分情况下并没有太大效果。
据媒体报道，这次酷狗事件，音乐制作公司作为乙方，将其拥有除署名权以外的所有著作权全部转让给齐鼓文化，而该转让形式为酷狗独家买断，且不可撤销。酷狗方中断交易后，他们的版权也被收走了。
在媒体的推促和社交平台的发酵下，这件“藏匿”来两个月的事儿终于被翻上了台面。锌财经多方渠道联系酷狗直播，对方未予回应。这场闹剧将如何收尾，尚不得而知。
（应受访对象要求，郑冰冰外皆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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