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李小歪
编辑| 吴怼怼
在消费社会里,人们被教了太多关于爱的技巧和规矩,年轻人的心动标准不断提高。当双方都带着预设期待入场时,这更像一场恋爱技巧的角力和赌局。传播媒介下创造的虚假真实会破碎,偶像剧的剧情不会发生在普通人身上。只有用细腻的真实,去贴近观众的恋爱综艺,才能在这条赛道里,越走越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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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目标是嫁给亿万富翁”。
日本一档名为《亿婚》的恋爱综艺里,女嘉宾们毫不避讳地表达心声。节目组并不美化或掩饰她们的初衷,把开场字幕做成直击灵魂的拷问——爱情面对金钱,到底会怎么表现。
这是很难回答的问题。事实上,在恋爱综艺长盛不衰的二十年里,它将隐秘而私人的两性关系搬到舞台上,接受大众赤裸裸的观摩和讨论,引发各类观点的激烈碰撞;另一方面,它用柔情的方式,潜移默化地为观众造了一个又一个“偶像梦”,却难料梦碎之后的隐患。
对于拥有差异化恋爱技巧的都市男女来说,偶像剧般的恋爱综艺似乎框定了一个爱情范本。人们只有达到节目男女的社交水平,才能拥有一场顺利的爱情。同时,被灌输太多恋爱规矩和技巧的人们,在爱里变得越来越教条,而熟悉规则者,则开始以爱的名义,「大开杀戒」,肆意破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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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世纪九十年代起,台湾和日韩偶像剧开始跨越海峡和国界线,大规模地进入到国人视野,以一众颜值高、台词浮夸、灰姑娘遇上王子剧情为标配的偶像剧,迅速成为观众茶余饭后的话题。
越过千禧年到现在,整整三十年里,大众对于青春偶像剧的热情从未中断过分毫,我们曾在「国产青春剧30年」这篇文章做过具体描述。而经历灰姑娘造梦成长起来,并深受其影响的这一批人,正是现在大部分恋爱综艺的操刀者。
在这种背景下,恋爱综艺节目更像翻版的偶像剧。细究多档节目,尽管引入元素不尽相同,但制作者都尽可能真实地给观众还原偶像剧中的人设和场景。
一个最直接可见的点就是男女嘉宾的综合实力出众。在恋爱综艺节目里,男女嘉宾不仅是颜值出众,毕业于名校,收入水平良好,家庭也相当殷实。职业经历由外企白领、律师到创业公司CEO等构成,并且每个人还有隐藏的技能点,如厨艺、绘画、音乐不等。这些嘉宾自然是世俗意义上的质优青年,没有非常大众意义上的平凡人。
在这群优质嘉宾的互动过程里,也几乎没有路边摊或者压马路这类低成本的约会经历。通常是网红美术馆、海景餐厅和DIY木艺作坊等高端或者定制版约会内容。在这样的浪漫场景中,男女嘉宾通常会说出暗示而柔情的话语,进一步加深对彼此的感情联系。
为了强化偶像剧的氛围,女嘉宾们还有人设上的区分。比如综艺中的女一通常拿的是高知善良的白富美人设,而女二则扮演心机女的角色。这给整个综艺增加了戏剧性的冲突,让观众更加沉浸式地被这种节目创造的虚假真实吸引。
03
在多档恋爱综艺的共同造梦和反复洗脑中,观众渐渐会对自我期待的伴侣形象产生偶像投射,认为节目中的某位嘉宾扮演的人设和形象就是自己的理想型,而自己的白马王子应该能够从一众”心机女”中辨认出自己。
她们中不少人认为,男朋友和伴侣不仅需要外形阳光帅气,声音最好低沉磁性,不仅要浪漫幽默,也要能下厨打杂,对自己的忠诚和家庭的责任感反而处在相对次要的位置上。
“我女朋友看完《遇见你真好》之后,居然要我按照男嘉宾的样子去整容。”28岁的何立宇是一名自由画手,身高185的他在人群中比较亮眼。小时候一次意外的摔倒让他的右嘴唇上方留下一道长约半厘米的疤痕。“之前,她也从来没介意过我脸上有疤,毕竟也不是很大,但是看了综艺之后,说我应该去做微整形。”
除了颜值,女朋友介意的点还有“浪漫”。每天工作长达12小时的立宇,下班后经常是魔都的凌晨,时间和精力都不允许他再外出约会,“通常只想倒在床上睡过去”。但女朋友很不开心,抱怨“身为画手的他,连一副自画像都没有给她送过”——这个触发点来自于节目里,男嘉宾安排的油画约会环节,在充满鲜花和咖啡香气的油画室里,男嘉宾对女嘉宾说,“我想画幅画送给你,画里只有你”。
女朋友认为自己的要求并不过分,身为画师的何立宇完全可以在自己的能力范围内创造浪漫。但何立宇没有说出口的规划是“每天再延长2小时工作时间,将收入提高20%,未来在上海给你安置一个家”。
双方对于恋爱的需求此时已经产生巨大分歧。女朋友着迷于恋爱综艺的无数天里,何立宇和她爆发的无数次争吵都是以这样的结尾收尾——“节目里面的男生都是那么做的,为什么你做不到。”
在给观众打造“甜宠”偶像梦的过程里,节目方大概不会想到播出之后会有这样的故事。造梦者只负责编写美好爱情的剧本,参与者负责表演偶像剧般的邂逅,只有观众没有既定目标和任务,唯一能做的只是贡献收视率和自我代入。
但是,这种造梦表现出足够的美好和真实,让观众以为自己的恋爱也应该如此,进而产生自我代入和情感共鸣,相比于明知是剧本的偶像剧造梦,综艺造梦的路径往更加隐蔽和深入。但无法否认的是,这种虚拟的真实让很多人脱离规定情境之后会产生水土不服,这就是何立宇和女朋友发生矛盾的原因。
当这种电视节目创造的虚拟真实性像空气一样,入侵生活的每一个角落。年轻的男女们,就会像呼吸一样,误认为这种偶像剧般的爱情模式是本能和常态。梦碎的时候,往往难堪地收场。
分手之后,何立宇偶然一次耐心看了会儿恋爱节目,想知道前女友当时到底喜欢节目的什么,但很快他就倍感沮丧,对曾经受到的质疑产生抵触,“说我没有男嘉宾那么浪漫温柔,可是你也没有女嘉宾那么善解人意啊。”
他记住的综艺里的情节是,女嘉宾在男嘉宾加班而失约的时候,主动买了夜宵去男嘉宾公司楼下,在寒风中等待了两个小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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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可否认的是,综艺营造的这种偶像剧恋爱模式和规定情境,和目前真实的恋爱交友状况差距较大。回到文章开头的那个场景,女孩们大声地说,“我的目标是嫁给亿万富翁。”
这是对金钱目标的直接诉求,爱情和婚姻只是实现途径而已。
男性对于征服的无限快感,女性对于挑逗的强烈优越感,都是人类对于结果导向型成功的极大渴求。一旦这种心态转移到恋爱交友中,爱情的诞生就成为了一道有规律可循的、并有多种解题方法的数学题。
这直接体现在恋爱综艺引入的观察员或推理团模式中。大量综艺通过明星或者心理学家组成的意见领袖团,通过观看视频中的访谈和推理,不断进行关于男女相处过程中心理状态的讨论,把每一个相由心生的微表情解读成复杂而微妙的含义。
在一个三男三女很简单的晚餐选座里,心理学家姜振宇给出判断男嘉宾对于女嘉宾好感度的依据——”不要看他和谁坐在一起,要看他不和谁坐在一起。”但这种解释往往只有前半句,而没有后半句的深入分析。比如,距离远代表着疏离和排斥,但距离近只能代表安全可接近,但并不代表好感和爱情。
自认为是爱情高手的王志并不认可这条距离准则。这个可以将圆周率后100位倒背如流的工科男生,认为在多人联谊场合中,远距离的对角线,才最有可能发展后续关系。“吸引坐在你身边的女孩子没什么创造性,在一个场子里,离你最远的人都能被你搞定,这就是控场力,这才是有趣的游戏。”
和王志对于自我控场力的优越感相同,大量恋爱综艺里的观察对谈环节里,给出了大量关于如何吸引异性的准则和技巧。观察员所谓的推理和分析,更像是一场展现自身撩妹斩男实力的秀场。
这种隐藏的优越感,更像是一张居高临下的教育和训话,在隐形层面上更大化地拉开受众恋爱时的自信程度。不屑于这些理论的人,和王志一样,更加相信自己对待感情的方式方法。反之,信奉这一套说辞的人,受挫情绪越发明显,在两性相处中越发局促和不敢表达,从而越发想要去学习所谓的“爱的公式和技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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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些投机者巧妙地抓住这类人群想要学习恋爱技巧的心理,经由网络的大面积传播,衍生出一种更为直接赤裸,甚至是不尊重女性的恋爱理论——不良PUA。
PUA起源于欧美,是英文「Pick up Art」的简称,字面解释为搭讪艺术家。早期泛指很会吸引异性的男女,随着文化的变迁和发展,PUA进一步发展为搭讪(从陌生到认识)、吸引(互动和肢体接触、深化感情联系、直到发生亲密接触并确定两性关系的社交理论。
不良PUA是PUA领域中性质最恶劣的一种。根据Know Yourself报道,「不良PUA中很多人是性爱捕食者,他们是一群将恋爱关系看做征服游戏的玩家。在搭讪、约会和恋爱关系中,他们并不是在追求爱情,而是将对方当成“猎物”,以掌控、征服甚至摧毁对方的方式,来攫取利益。这种利益,可能是性或金钱方面的,也可能是指他们在“捕食”过程中获得的快感」。
坦率而言,综艺节目的制作方很难在节目早期遇见到可能会产生的负面导向,但现存的模式里,把爱情这件美好的小事拆解成碎片也并非明智之举。无论是韩国的《暧昧之舞》、《心动的信号》还是日本的《亿婚》、《狼君》,或者国内的翻拍版本,即使部分节目去掉了观察团分析推理的环节,也会通过镜头的强调和字幕的标注,把男女嘉宾之间互动暧昧的过程切割成早有预谋的步步为营。
这种价值观念下,爱情这件事情,不是基于荷尔蒙的心动,而是一种有组织有计划的攻城略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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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把时钟拨回二十年前,试图从恋爱综艺的发展史中,窥见两性在恋爱交友中,心理状态和价值观念的真正变化。
这类恋爱交友或者结婚相亲的题材,基于人类对于亲密关系的渴求,很大程度具备跨越时代和社会的可能性。这种跨越中,既存在不变的对于亲密、性和金钱的探讨,又带有时代烙印的观念变化和方式革新。可以说,国内乃至亚洲整个恋爱综艺的发展史,是社会观念的时代变迁史。
第一代开播于1998年的《玫瑰之约》,是国内上星节目中最早开始关于两性探讨的恋爱综艺。节目中,男女嘉宾用婉转的方式你来我往,但问出的都是实在的关于双方身高体重、教育职业、家庭背景和兴趣爱好的“硬通货”问题。这种条件匹配式的恋爱综艺,即使后期出现过“九男追一女”的模式创新,但并未有效地扩展开人们对于婚恋价值观的讨论。只是在当时相对保守的文化背景下,将婚恋交友这种私密性的话题搬上小荧幕,就已经是一种成功和打开。
第二代现象级的恋爱综艺是谈话性为核心,恋爱为呈现形式的《非诚勿扰》。它以犀利而开放的观点冲撞,引发了全社会对于婚恋的热议,其中最著名的就是马诺那句“宁可在宝马车里哭,也不在自行车后座笑”。除了观点的激烈冲撞,这档综艺还取胜在吸纳了婚恋的社会和家庭属性,将两个人的事情扩宽成整个家庭和社会大众的视角,让热爱家长里短和操心子女恋爱的大妈们找到了新的聚居地。
在此之后,做短视频和直播的陌陌收购了主打网络交友的探探,后者曾经为陌生人社交提供了巨大的平台和讨论广场。一个很明显的变化是,运用新型社交方式的年轻人,必然会诞生新的婚恋观和两性相处工具。
恋爱这件事情,再也不能像第一代恋爱综艺中那样,基于硬通货进行一场条件对等的匹配。并且,男女之间可以大大方方地谈钱和财产分配,更重要的是相处过程中契合与否,就像何立宇面临的“你能不能给我偶像剧般的浪漫”这类问题,也要沟通清楚。
和何立宇一样的男人们,在现实的压力下,最明显的感觉是,女性越来越不愿意结婚了。2018年8月,国家民政部发布《2017年社会发展统计公报》,对过去一年全国的结婚数据进行了统计。2017年内地居民的结婚人数和结婚率延续了过去几年的下降趋势——结婚登记的内地居民为1063.1 万对,比上年下降7.0%,其中结婚率为7.7‰,比上年降低0.6 个千分点。
这似乎可以解释第三代“偶像剧造梦”恋爱综艺出现和走红的原因。这类风格清新的节目,如《心动的信号》、《暧昧之舞》等,男女嘉宾都用几乎完美的姿态登场,社交礼仪的恰到好处,浪漫礼物的适当点缀,这都满足了女性观众对于理想化恋爱的无限幻想。
但这种“偶像剧般的”真实,还需要进一步验证和提升。
英国itv节目模式研发部总监艾拉·乌曼斯基在谈到英国恋爱综艺《恋爱岛屿》,认为观众对于真人秀中真实性的需求会进一步提高。“观众并不喜欢看到节目受到剧本、制作人操控的痕迹,观众更希望看到他们的自由发展,我们所要做的,是关注嘉宾的互动,通过镜头放大萌生的爱意,通过节目机制调动嘉宾的积极性。”
观众不想看到剧本痕迹下的爱情,和大众渴求规则和技巧框定外的自由感情,是同样的道理。爱情这件小事,之所以让人着迷,与其不确定性、自由性、排他性息息相关。当这道题被规定为一定有解,只需要提高解题技巧的数学题时,就失去了本能和初心所带给人的奇妙体验。
吴怼怼,虎嗅、36氪、钛媒体、澎湃等专栏作者,前澎湃新闻记者,人人都是产品经理2017年度作者,新榜2018年度商业观察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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