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越往上,收割者越精明,玩的游戏越高级,留下的退出路径越安全,遭遇的法律风险就越小。
从来没想到,当了多年记者,我第一次遭遇威胁、人肉和辱骂,是在钱宝投资人群里。
看到那几位还在表忠心誓死效忠小雷的“宝粉”(钱宝投资人),我忍不住提醒了一句,“小雷都自首了。。。。”。
结果,十几位宝粉群起而攻,让我赶紧“滚开”,他们认为雷哥是被“政府黑暗势力”整了。微信名为“何老师”的宝粉,信誓旦旦的指控我是警察卧底,要和政府一块污蔑抹黑“雷哥”,“政府给你提成”。另一位“稳稳的幸福”说,他要发动身边的宝粉集体人肉我。
在集体辱骂、人肉威胁之下,我灰溜溜退了群。
在三个宝粉群潜伏三天后—————我得出了一个简单粗暴的结论:钱宝、大大、中晋、泛亚、e租宝,一个个流水的诈骗平台,如同打地鼠游戏里的仓鼠,此起彼伏,但铁打的是叫不醒的宝粉和韭菜。
All-in赌徒,斯德歌尔摩症和和蜂群行为
套得越深的宝粉,越痴迷,阻止报警、表忠雷哥的宝粉,几乎都All-in了全部身家,还借遍亲朋好友,抵车押房从银行、网贷平台撸钱。
一位到处转贴阻止群友报案的某妈妈,刚生完二胎,背着老公把存款全部取出来,连儿子满月宴请收的礼钱,都放了钱宝,“支持雷哥,我连奶粉钱都放进去了,不反水不报案,保佑雷哥早点放出来,保护雷哥,就是保护我们自己。”
一旦有群友表示报案,就会遭遇这个宝妈的猛烈攻击,身陷其中,她避免夫妻反目,家破人亡的唯一活路,就是继续相信钱宝,“雷哥以前就进去过(注:2002年因为诈骗入刑),不是出来后还做了钱宝?我承诺,雷哥出来我也不挤兑,和雷哥一起度过难关!”
原本应该势若水火傻子和骗子,竟然成为了精神同谋。主动和骗子捆绑,成为斯德歌尔摩重症患者,是很多韭菜的典型特征。
我有位同学的姑姑,投资了某理财产品,创始人被抓后,姑姑化身老革命,带领一帮投资者,走上了漫长的上访之路,“我大姑说那骗子很有钱,但是很朴实很节俭,车都没买,带着大伙赚钱发财,结果钱都被公安局和法院没收了,贪污了。”
也有心存侥幸的宝粉。一位广东宝粉,开了个小加工厂,但这两年实体经济不振,生意不好做。他2015年注册了钱宝,最初对高息心怀疑虑,观望半年,年化40-60%的高息,勾得他受不住手,投入90万的积蓄,还从三个银行累计借贷了80万,累计投入170万,All in第一年,就遭遇了暴雷,“以前身家90万,现在负资产80万。”
这位宝粉还算理性,All in是侥幸的认为自己不会成为最后一轮接盘者,只是,刀口舔血的他,失算了。。。。
而宝粉的第三个特点,就是如同蜂群一般的高度社群化,在获利之后,拉拢同事、亲朋、好友、同学、老乡一块投资。
有位江苏宝粉,整个家族投入了288万,自家80万,还有姐姐家的、父母家的,“现在都不敢接家里人电话了,就怕钱宝上新闻联播,老爷子老太太看到受不了。”
钱宝网500亿流水,e租宝充值额570亿,泛亚430亿元————规模如此庞大,就是基于移动互联网,先笼络了一批熟练使用智能手机的底层青年,然后再通过口碑营销,基于熟人社会的高粘性、高信赖度的社交关系,拉拢了大批非互联网用户。
在qq群里,护雷派和骂雷派展开了激烈骂战。护雷派忙着复制转发各种雷总明天出来、雷总正在录视频,雷总被警察陷害,号召坚决不报案的小帖子,双方互相诅咒对方“早点天台见”。而投得多的,总会酸溜溜看着那些投得少的,“你没投多少,有啥资格说三道四的?”
那些痴迷的宝粉们,仇恨骗局的终结者警察,驱赶叫醒他们的道出真相者,他们把所有的希望寄托于“雷哥”,救赎雷哥,就是救赎“下半生的希望”————而那些看似在反省的宝粉么,竟把翻本的希望寄托于下一个钱宝和下一代接盘者。
上述外债高达80万的广州宝粉,在反思自己受骗后,正在寻找其他类钱宝平台,“40%的利息太高了,准备找个年化20-30个点的,翻本还债”。
而另一位蛙宝(同在江苏,类钱宝模式)投资者,对着钱宝用户骂了句“sb”,得瑟地说:“我们蛙宝年化收益70%,现在还好好的。”
最后,原本处于受害者地位的韭菜,也成了加害者。
身家尽失的宝粉,如同血本无归的赌徒,他们陷入绝望、恐惧和愤怒的地狱之火中,拒绝承担责任是唯一的生路。All in 全部身家、然后四处举债投资的宝粉们,他们已经开始研究,到底哪些网贷平台不上征信,“不上的都不还了”,同样也没能力还上亲友四邻的借款————本质上,张小雷和这些疯狂的宝粉们,都是一样的赌徒。
一次All-in,终生韭菜。从一个坑跳到另一个坑,刚出虎穴,又进狼窝,终生难以摆脱韭菜的宿命,不在这里割肉,就在那里流血,与其说,让他们疯狂的是钱宝的高息,不如说,让他们疯狂的是人心和欲望。
韭菜宿命、知识鸿沟和失控监管
那些在张小雷自首后,依然为宝粉摇旗呐喊的,几乎是整个信息差鄙视链条上最末端最弱势的群体:
他们是丈夫在外打工、想靠投资获得家庭地位和经济大权的家庭主妇;
是家在城郊,依靠拆迁分了几十万,但事业无着,又想一夜暴富的城郊失业青年;
是辛苦一辈子攒了十来万、彻底被移动互联网时代抛弃的退休工人;
是在流水线上干了二十年,攒钱开了制衣厂,但遭遇实体经济下滑的小老板;
是在工地、工厂加班、苦熬一年,还可能遭遇酬劳欠发、老板跑路的农民工;
是在城市里摆小摊经常担心城管驱逐的个体户。。。。。
All in的韭菜们看到利益,但真正的理性,是洞穿利益看到背后的风险。但多数宝粉们所有的理财经验,可能就是银行存款。
他们的思维还停留在农业社会和工业社会,简单的加减乘除几乎是全部的理性。
他们过往的日子暗淡无光,未来的时光也难见起色,他们在社会话语体系里处于边缘地位,蝙蝠一般沉默、隐形,毫无声响,像锤子、剪刀一般,是工具一般的存在,忙忙碌碌,碌碌无为————而钱宝和张小雷,是绝望生活唯一的救赎,当张小雷承诺要做“贫穷的解放者,苦难的终结者,正义的守望者,信仰的殉道者”,这滚烫的“召唤”他们无力招架无法拒绝,如同蜂群一般,跳着忠字舞,拜服于这唯一可见的光亮之下。
我老家河南有位大婶,在北京炸油条,半辈子精明能干,看到电视台报道了e租宝,彻底放了心。她除了All in 全部身家,还以8%的年化利息,从近百位亲友、村民筹钱千万,全部投入e租宝,梦想着一年赚上上百万利差,再也不用卖油条。
2015年底e租宝暴雷,这位大婶还不起借款,气急中风,丈夫和两个儿女全家出外打工避难,已经两年多不见人影。
过去,时间和空间在阶层之间筑起了一层防火墙,但移动互联网填平了时空的鸿沟,也打开了时代斗兽场的大门,弱势阶层甚至都没有坐上牌桌、摸牌对赌、贴身肉搏的机会,就被钱宝张小雷、e租宝丁宁、泛亚单九良,通过知识鸿沟欺骗、收服、驯化,哪怕张小雷多年前就因为诈骗入狱,哪怕大大集团创始人马申科曾因艳照门被刑拘半月。。。。。
阶层、知识、信息、智商、金钱、资源、权力等如同一把利刃,把13亿人切分成一个个界限清晰的阶差数列,上序阶层转头伸刀,一场场残忍、血腥、精准的收割前仆后继,斗兽场变成了屠宰场:
智障群体被山西黑砖窑收割;
底层被钱宝、传销收割;
大学生被校园贷收割;
80后被高房价收割;
小散被徐翔、被机构、被游资、被量化交易收割;
中产则被乐视、被刚刚退市的中科招商收割:
炒币者被ICO收割。。。。。。
收割的路径,几乎都是自上而下。打过德扑的人都知道,All-in 主要适用一种场景,就是你比对手聪明比对手实力强,All-in就可以无风险赢得对方的筹码———而相对弱势阶层,All-in全部筹码,向上序阶层收割的天真和疯狂,只会成就收割者的财富自由。
越往上,收割所需调配的资源、所需的能力就越高。小骗骗于路,中骗骗于室,大骗骗于宫。
贾跃亭构建创业板明星乐视系,传闻中借助某位已经深陷囹圄的高官,才得以机会上市圈钱,才有机会构建了这一场生态化反的空中楼阁;新三板第一股股中科招商,股价从18元一路跌至6毛,以至退市,多数中产投资人表示,他们高价入股,就是看到著名基金一哥王亚伟也在为中科招商站台。
越往上,收割者越精明,玩的游戏越高级,留下的退出路径越安全,遭遇的法律风险就越小。
前诈骗犯张小雷向下收割,赢了6年,但可惜,他玩的并不高级,入刑是唯一的终局。当单祥双逍遥自在的同时,All-in 的张小雷,下半生只能在监狱度过了。
曾高达1300亿市值的中科招商,如同一场绞肉机,血洗投资人,甚至连著名的牛散薛健都砸进8100万,最终折损七八成。而中科招商操盘者单祥双一边大肆减持,一边勾绘蓝图继续忽悠投资人————但这场收割被冠以理直气壮的“风险自担”的名义,赚得流油的单某,可能无需承担任何法律责任,这场残酷的收割也许掀不起任何波澜。
在整个金字塔的底部和腰部,自下而上,这是无人可逃的巨大斗兽场———我们能做的,或许只有带好盔甲,随时自卫,提防斗兽场变为屠宰场,甚至,拿好武器,强大自我,准备战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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