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玩家54亿收购AC米兰背后的资本腾挪

文丨南方周末 黄金萍

4月14日讯，史上最扑朔迷离的足球俱乐部收购案，终于到了尘埃落定的时候。

如果不再出什么意外的话，2017年4月14日，意大利AC米兰足球俱乐部(下称AC米兰)将正式易主，告别意大利前总理贝卢斯科尼长达31年的掌控历史，从菲宁韦斯特(Fininvest)集团转入一名神秘中国买家麾下。

从2015年初开始，与包括万达、娃哈哈、华为、阿里巴巴、茅台、百度、华融等中国企业都传过“绯闻”的AC米兰，一度拒绝了多家中国资本的收购计划，又出人意料地与一位有着证券市场不良记录的中国资本市场玩家李勇鸿达成了合作。

从贝卢斯科尼的犹疑善变，到中国买家资金遭遇困难，两年多时间里，AC米兰的出售一波三折。其间，各路中国资本正在大举疯狂并购海外足球俱乐部。时下海外并购审批趋严，在引入美国对冲基金Elliott Management Corp垫资完成收购之后，持续亏损的AC米兰能否迎来转机仍是未知数。

曾主导多起海外并购案，并在2015年参与AC米兰并购的中国投资银行家王世渝对记者表示，“这是一场巨大的冒险，替AC米兰捏一把汗。”

出尔反尔的贝卢斯科尼

红黑相间的条衫队服，被称为“Rossoneri”(“红黑军团”)的AC米兰，成立于1899年，曾18次获得意大利足球甲级联赛冠军，在欧洲和国际赛事中获得多个冠军，包括7次欧洲冠军俱乐部杯/欧洲冠军联赛冠军，是一支世界级水平的足球俱乐部。

1986年2月，意大利富商、传媒大亨贝卢斯科尼买下AC米兰的绝大部分股权，并为之砸下重金，此后开启了AC米兰以及贝卢斯科尼本人的巅峰时代：AC米兰获得了一系列冠军奖项，生于1936年的贝卢斯科尼也在此后三次出任意大利政府总理，集政治家、富商、媒体大鳄等于一身。

随着贝卢斯科尼年事渐高，从2006年开始，AC米兰逐渐走下坡路，很少在欧洲重大赛事中夺魁。自2006年盈利250万欧元之后，近十年都处于亏损状态，2014年的亏损为9128万欧元，2015年亏损8930万欧元，2016年则亏7500万欧元。

意大利媒体最早在2012年传出贝卢斯科尼要出售AC米兰的消息，随后被其否认。2015年1月，贝卢斯科尼在内部的一次讲话被意大利媒体公开，证实了AC米兰要出售的消息，随后是各路中国买家竞相购买的新闻。

贝卢斯科尼曾对意大利媒体透露，有三组中国投资者有兴趣。媒体先后排除了神秘的Mr.Pink、中国女郎“X女士”，主动否认的万达董事长王健林以及娃哈哈董事长宗庆后，香港富商李文辉、泰国富商Mr.Bee都在收购传闻中出现过。

王世渝获知AC米兰要出售的消息后，提交了一个用特殊目的基金加球迷众筹的方式并购AC米兰方案，得到贝卢斯科尼家族的认同。2015年4月中旬，他在“第二届中国跨境投资并购峰会”上公开了这一计划：选择中国消费者行业的领军企业等额出资，再加上全国球迷众筹，一起并购AC米兰。

王世渝主持过上百家企业的改制重组、海内外并购，曾经担任过辽宁足球俱乐部董事，推动了辽足改制，使后者成为职业俱乐部，还主持过中体产业、北方五环等上市项目。

2015年4月-5月，王世渝频繁往返于中国和意大利，多次与贝卢斯科尼面谈。2015年4月，贝卢斯科尼赠予王世渝一条AC米兰的领带，王世渝回赠他一幅“有朋自远方来”的字画。贝卢斯科尼也在意大利媒体上放话，暗示要把球队卖给中国商人。

尽管得到了贝卢斯科尼“你是我见到的来自中国的最懂足球和足球产业的人”，“以你对足球运动的理解，如果AC米兰要卖一定卖给你们”的亲口许诺，2015年6月，贝卢斯科尼最终还是不愿意放弃对AC米兰的控股权，拒绝了王世渝提议的51%股权收购，转向泰国富商Mr.Bee的48%方案。

事后与Mr.Bee的代表——投资银行罗斯柴尔德交流，王世渝才发现，他们都被贝卢斯科尼“耍”了，对方根本不想出售。到了2015年年底，AC米兰出售消息放出来一年，结果是谁也没有卖，谁也没有买。

等到2016年，贝卢斯科尼第二次向王世渝发出收购邀请时，王拒绝了。王世渝对记者解释说，“凡事要讲诚信，第一次谈收购的时候对方不严肃，想找就找，想不找就不找，也不知道对方到底想要干什么，所以拒绝。”另外，当时中国资本在海外的足球收购形势复杂，如果没有合适的产业资本和收购对象，他也不想再继续推进。

从贝卢斯科尼的犹疑善变，到中国买家资金遭遇困难，两年多时间里，AC米兰的出售一波三折。其间，各路中国资本正在大举疯狂并购海外足球俱乐部。

2015年3月，中国国务院办公厅印发了《中国足球改革发展总体方案》，政策面的利好，加上海外足球俱乐部的整体不景气，使中国资本一拥而上，开启了海外足球俱乐部并购的热潮。

随后发生的并购接踵而至。2015年1月，万达集团投资近4500万欧元，买下西甲豪门马德里竞技俱乐部20%的股权。

2016年6月，苏宁集团斥资2.7亿欧元拿下国际米兰约70%股份。

记者根据公开资料不完全统计，在2015-2016年间，不到两年时间里中国资本至少入股了10支海外球队，耗资超过150亿元人民币。

2016年初，王世渝发现，中国的足球热催生出海外足球俱乐部并购热，在自己没有主动联系的情况下，至少有十个以上的中间人前来推荐欧洲五大联赛俱乐部;而同一个足球俱乐部的出售信息有时会从六七个渠道传声过来。此时，他开始犹疑，“大家一窝蜂抢着买，有几人弄清楚了并购后的整合逻辑?”

“整合在前，并购在后。”王世渝对记者强调，足球收购要看产业投资方三年、五年，甚至十年的准备。在他看来，中国人做事喜欢一哄而上，潮涨得快、退得也快，而且没有人想清楚为何退下去了。

神秘香港买家

贝卢斯科尼第二次启动出售AC米兰计划，依然成功撩拨了中国资本的心弦。

2016年4月、6月，先后传出百度总裁李彦宏、贵州茅台要收购AC米兰的传闻，这些有潜力的买家事后被证伪，而名不见经传的中欧体育投资管理长兴有限公司(下称“中欧体育”)意外地做实了这笔交易。

2016年8月5日，中欧体育与AC米兰主控公司菲宁韦斯特签署了协议，以5.2亿欧元收购米兰俱乐部99.23%的股权。AC米兰的估值约7.4亿欧元(约54亿元人民币)，其中股权收购价格5.2亿欧元，偿还债务2.2亿欧元。根据菲宁韦斯特发出的官方公告：所有收购款项将分三笔全部付清，第一笔在两周之内到账，其余两笔将于9月和11月完成。此外，在未来3年，中欧体育将为AC米兰提供大约3.5亿欧元的资金支持。

新闻发布时的标准照，是贝卢斯科尼与中欧体育董事会主席李勇鸿两人手持AC米兰队服的合照。工商资料显示，中欧体育2016年5月26日才注册成立。中欧体育的法定代表人和股东都是一名叫陈华山的自然人，在股权结构上与自称董事会主席的李勇鸿没有任何关系。

迄今为止，中欧体育唯一一次在媒体发声是在《中国经济周刊》，李勇鸿授权董事长助理就收购AC米兰一事发表声明：此次收购的牵头出资人为海峡基金及中欧体育投资管理公司，其他投资者由中国大型企业和金融机构组成，投资者将共同组成中欧体育产业投资并购基金，中欧体育投资管理公司担任基金GP，基金投资者将于股权交割完成后对外宣布。

不过，该董事长助理同时表示李勇鸿“不希望成为舆论焦点，今后也不会接受媒体采访，更不会主动发声”。随后，李勇鸿在中国资本市场并不太光彩的历史被曝光。

2011年12月1日，李勇鸿以3.6亿元的价格接手了陈隆基所持有的A股上市公司原多伦股份(600696.SH)的4000万股权，成为多伦股份实际控制人。不到半年，又将其转手，且股权转让未及时信披。2012年12月5日，上海证券交易所对李勇鸿进行公开谴责。

2011年多伦股份的公告显示，李勇鸿为香港居民，1969年出生，祖籍广东茂名，1994年移居香港，历任香港安顺企业、重庆爱普科技有限公司(下称“爱普科技”)、龙浩集团主要负责人。

网易财经发现，李勇鸿或涉2004年的“绿色山河非法集资案”，未经金融部门批准，以果园招商名义向全社会募集资金。

2012年底，一封举报信揭发李勇鸿卷入了天津信托“沐雪一号”诈骗事件：时任多伦股份实际控制人鲜言及其控制的其他关联方湖北精九投资有限公司(以下简称湖北精九)、李勇鸿为实际控制人的广东鸿远能源投资有限公司(以下简称广东鸿远)，涉嫌利用信托资产对上市公司多伦股份进行关联交易以及洗钱。

李勇鸿并非以个人出资收购AC米兰，当人们在猜测中欧体育背后的金主到底是谁时，中欧体育在随后的资金支付方面出现了问题。

资本玩家的玩法?

按照此前的合同要求，中欧体育先交1亿欧元的保证金，然后在2016年10月底交付另外的4.2亿欧元完成收购。双方交易本应在2016年11月23日完成，但中方以政府资金转移管控为由拖延付款。交易截止日由2016年11月23日推迟至12月13日，然后又推到2017年3月3日，最近推迟到2017年4月14日。

2016年年末，外管局和商务部警告，可能会否决企业收购主营业务以外资产的海外收购行为，同时要求500万美元及以上的转移出境业务须获得特别的批准。

2017年3月20日，中国央行副行长、国家外汇管理局局长潘功胜在中国发展高层论坛上表示，“去年一年中国企业在海外收购了很多足球俱乐部。如果说，收购有利于提升中国的足球水平，我觉得是好事。但是，情况是这样的吗?有很多企业，在中国的负债率已经很高了，再借一大笔钱去海外收购。有一些则在直接投资的包装下，转移资产。”

政策高压之下，中欧体育在中国境内的投资人也开始动摇。意大利媒体报道，因为资金出海受阻，中国国内投资人陆续退出，李勇鸿无法筹集到足够的资金。

目前唯一公开参与中欧体育产业并购基金的是A股上市公司永大集团(002622.SZ，现已更名融钰集团股份有限公司)。2016年6月3日，永大集团发布公告，称其旗下全资子公司永大创新金融服务(深圳)有限公司(下称永大创新)拟与中欧体育合作，参与投资产业并购基金。

2016年8月，永大集团披露的《吉林永大集团股份有限公司与中欧体育关于体育文化产业并购基金的合作协议》及《关于中欧体育投资长兴合伙企业(有限合伙)有限合伙协议之确认函》显示，产业基金规模不超过人民币45亿元，永大创新负责以自有资金出资不超过3亿元，作为劣后级有限合伙人。

融钰集团尚未发布这笔并购基金的认缴公告，记者致电融钰集团证券事务部，工作人员称不清楚具体情况。

中欧体育并不想轻易放弃这笔并购。为了表示诚意，从2016年9月到2017年3月初，中欧体育先后分三次向菲宁韦斯特支付了2.5亿欧元，意大利媒体更是公开了一份借款合同，显示这其中一笔1亿欧元的付款，是中欧体育从一家注册在维京群岛的离岸企业“威阳国际控股有限公司(Willy Shine International Holdings Limited)”借到了8.3亿港币，折合成欧元后打给了菲宁韦斯特集团。

就在媒体揣测李勇鸿无法找到足够的投资人凑齐剩余资金的时候，2017年3月底，李勇鸿找到了新的解决方案。菲宁韦斯特随后发表声明称，收购继续，将由新公司卢森堡罗森内里体育投资公司继续完成这笔收购，罗森内里体育投资公司是在中国境外成立，通过募集海外资金进行收购，但其实际控制人及唯一股东仍是原中欧体育负责人李勇鸿。

路透社报道称，美国私募股权基金Elliott Management Corp同意为中国投资者李勇鸿收购AC米兰的交易提供部分资金，并找到其他的投资者共同投资。Elliott将为李勇鸿所代表的中欧体育提供1.8亿欧元来完成这项收购，并提供7300万欧元帮助俱乐部应对短期内的支付需求。此外，Elliott还将额外对AC米兰投资5000万欧元，Elliott的投入总额将在3亿欧元规模。

英国《金融时报》进一步报道称，李勇鸿将在未来18个月内，推动AC米兰在香港上市，以便为Elliot的投资提供退出机制。

王世渝通过公开报道了解到AC米兰最新进展，在他看来，这是资本市场玩家的玩法，在已经支付了2.5亿欧元的情况下，李勇鸿已经骑虎难下。

“18个月赴港IPO，不太现实。AC米兰目前并不盈利，香港上市也有相应的门槛，上市上不了怎么办?”王世渝说，“俱乐部交付之后，李勇鸿还要继续找到合适的产业资本来整合才行，金融机构买下来很难脱手，现在足球是买方市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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