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美中介江湖:夜场起家,帮派暗战,有人洗白上岸,有人离乡潜逃

文 | 戈森 零和最近的医美中介圈人心惶惶。就在8月9日,深圳晚报发出新闻,深圳南山警方破获一起“美容贷款诈骗案”。“抓了5个人,涉及200万”,这条消息在中介圈迅速流传,人人自危——他们一直以为自己在钻法律空子,却发现这是一场刀尖舞蹈。其实行业摇摇欲坠的信号,早在一个月前就已发出——就是从北京区大中介卓小宝的逃亡开始……01 进化升级“如果你找到他,一定要告诉我”,一位分期公司的风控总监说,整个风控圈都在找他。90年,初中学历,长得精瘦精瘦的卓小宝,却是圈内有名的“扛把子”。他曾经一个人搅浑了北京的医美市场,开启了“骗贷”风潮。而他的落魄出逃,就如一个终止符,宣告医美巅峰时代的仓皇结束,进入了医美后时代。那个疯狂的年代,让所有的中介为之迷醉,“你都不敢相信,钱那么好挣”。其实,医美中介群体早已有之。传统医美市场,价格极为不透明,是一门暴利生意。因此中介开始出现,他们负责给医院拉客户,每单拿高达50%的提成。2016年,医美场景被认为是“场景+分期”中的最佳场景,并裹挟进创投风潮中。大量的医美分期平台出现,给用户提供分期整形服务。比如,一个用户整个鼻子,需要3万,分期公司审核通过后,可先行将3万整形费用打给医院,手术结束后,用户每月再把钱分期还给平台。被称为最“安全”的医美场景,远远低估了中介团体的强大和智慧。当分期公司涌入后,产业链被打破,钱来得太容易,医院甚至愿意给中介高达70%的返点,来急速获客。在一本财经报道的《医美骗贷狂欢:大巴车拉农妇去套现,中介医院勾结撸出15个亿》中,我们可以窥见当时的疯狂时代。中介为了匹配这条新的产业链,开始了进化升级。一群人负责寻找医院关系,谈返点,并承诺每个月给医院带一定客户量。这群人需要高明的谈判技巧和博弈能力,他们被称为“一手”。“一手”底下有几十个甚至上百个中介,输送客源。中介也分三六九等。一级渠道称之为“团长”,二级渠道是“队长”,一层统领一层,责权明晰。客户通过层层中介,输送到医院,成交之后,每层中介剥离一道利润。△ 一手在给中介分成“一手”就如金字塔的塔尖,掌管着他的小帝国,中介如兵卒散落全国各地,收集客户。在全国各地,每个地区都有几个超大的“一手”,组建了自己的帮派。比如在北京,一度形成了三大股中介势力,他们各划地盘,并暗自较劲。第一股势力,是垄断北京夜场的郝穆,独家代理了多家高端医院。第二股势力,是“月亮组合”,为首的两人名为“林月”和“林亮”而得名,他们控制了几家中端医院。而卓小宝,势力并不大,但以剑走偏锋而闻名,他从事骗贷和套现,“也干过去农村和广场拉大妈来骗贷的事,路数很野”,圈内人如此评价。他们的发家史,就如一部部暗战江湖,他们底层出身,一不小心,踩对时代的鼓点,乘风而上,上演一幕幕狂飙大戏——当然,每个人的最终命运,也各不相同。02 艰难起家“最早盯上医美分期这块肉的,都是混夜场的人”,林月回忆起自己的发家史,已云淡风轻。他曾是长沙的夜店经理,靠着豪爽仗义的江湖义气,在圈内小有名气。2015年他到上海,酒桌上,朋友教给了他一条“生财之道”。夜场舞池,灯光如虹。朋友指着恣意舞动的姑娘们说:“姑娘们也分三六九等,唯一的标准,就是颜值”。除了爱美的天性之外,这群姑娘对于整形还有更强烈的渴望:地位和金钱。林月顿悟。但当时的上海,几大势力团体已成形,不甘心做小弟的林月带领两三个兄弟,在去年秋天,转战北京。在北京,林月遇见了林亮。彼时的林亮,自己开了一家经纪公司,手下有50个模特。他带领模特满世界的跑场,“太累了”。林月把上海的医美生意告诉林亮,两个人一拍即可——“月亮组合”形成。林月负责联系医院,林亮负责客源,两人配合默契。“和医院谈判我无往不利”,林月说,他抓住医院急于获客的心理,给医院打包票,“保证每个月给他们一百万的营业额,不然解除合作”。很快,他拿下了两家医院的代理权。同时,他联系长沙夜场,找来一批夜场姑娘,买好机票,飞到北京。全程陪吃陪喝陪手术,大家满意而归——而靠着这一票,林月挣了200万。仅3天功夫,林月圈内名声大噪,夜场的兄弟们都知道他在做医美市场,纷纷投靠。林月招兵买马,从十几人迅速扩展到70人,巅峰时期,日入30万。“嚼着槟榔,抽着烟,跑前跑后,热情地招待客户”,一家分期公司的市场总监每次去医院视察,几乎都能看到林月。“月亮组合”也把中介当成一份事业来经营。林月聘请医院的整形咨询师给手下中介培训,每半个月一次,“找客户时,要说得出那些新鲜的词儿和门道”。刚做了一个多月,林月就发现,当地的夜场也开始蠢蠢欲动,一个叫郝穆的“一手”正在霸道地抢占山头,他的方式是,直接签医院的独家代理权,把其他“一手”挤出市场。“出手狠辣”,郝穆垄断了北京区的夜场和网红资源,不需要从外地找客户,优势太明显。林月只得和他差异化竞争,从外地找夜场资源。除了夜场“一手”外,还有一帮专门以骗贷为目的的“一手”。卓小宝就是其中的佼佼者。他原本只是一个小中介,发现医美市场不错后,出来单干。靠着他的小聪明和油滑,他找到一些急功近利的医院合作,很快开发出骗贷的“大妈”模式。他找的客户,都是一些没有贷款经历的“纯白户”,比如,农村农妇、广场舞大妈等。卓小宝和医院勾结,并不真正做手术,只是走个过场,然后中介、医院、大妈三方分钱。卓小宝迅速发展他的下线,为了避免过早被发现,偶尔他会做几个真实客户。三大势力,隐隐成形,在这片金钱汇聚的名利场中,开始了暗战与交锋。03 帮派暗战“这是谁的地盘,你要明白,不能乱碰”,新中介进入北方市场,就会被告知,医院已被划分殆尽,不可跨区,不可越界。每月月初,“一手”就会下达该月指标,“团长和队长们,都有KPI考核,直接与提成挂钩”,林月称。那些自称队长们的夜场经理,用颜值给姑娘们分级,激活她们的嫉妒和野心。外地姑娘们来整形结束后,队长们就推荐她们去更高档的地方工作,或介绍更高档的顾客,“400一晚,直接变成1000一晚”,看着昔日同伴青云直上,其他姑娘必将眼红。整形的生意就如涟漪,在这群底层姑娘间层层传递。“我会帮她们填写资料,申请贷款”,泉荃称,队长一般组着队,带姑娘们进大城市整形,最顺畅的时候,通过率高达95%,一个个分期平台,反复试,总有一个能通过。对于“一手”们来说,他们除了要控制好医院渠道之外,还要去腐蚀分期平台。荆坤是一家分期公司的市场总监,他曾和三大中介帮派都交锋过。平台与中介之间,有某种暧昧的关系。平台希望“冲量”,这样估值更高,下一轮融资更好看;而中介希望平台不要太严,挡住他们的生财之道。他们时不时交锋,去寻找某个平衡点。去年冬天,郝穆找到了他。一辆保时捷停到他的面前,下来几位穿着大貂皮的精壮男子,寸头,金链,居中的,就是郝穆,“就像猛龙过江里头的场景”。荆坤被带到了高档会所,“来陪酒的姑娘,都是顶级的美女,属于一千包场的那种”。不久,“月亮组合”也搞了一个大趴体,将各大分期公司的风控、市场负责人都约到了一家KTV包厢。门一打开,一群人鱼贯而入。“特别浮夸”,荆坤印象极为深刻,一帮人穿着花花绿绿的衬衫,“胳膊上左纹龙,右纹凤的那种”。“他们找了一帮姑娘陪酒,却是300元包场的那种,此时就能看出和郝穆的差别”,但直到荆坤见到了卓小宝,才知道这个圈子是有多浮华。一辆车停在路边,司机下车打开车门,并拿着包,卓小宝一身“花里胡哨”地下了车,不高,平头,一对招风耳,精瘦精瘦的。“这一幕太不协调了,我猜测他是找车雇了一个司机来摆阔”,荆坤说。卓小宝借着酒劲,拍着荆坤的肩膀,夸海口:“兄弟,我给你做风控,我去把所有的竞争对手都给你搞黄了,整个市场就你一家独霸!”潜台词是,卓小宝尽量给其他家带骗贷的客户,给他们家带好客户,而荆坤要做的,就是对卓小宝的客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尽管卓小宝一直摆阔,但那天陪酒的姑娘,却破了功——那是个“300档”的。“三派势力都有点暴发户的感觉,浮夸,甚至有点可笑”,但荆坤明显发现,三者也有分层,郝穆更高级,月亮属于中间层,而小宝,则路数更野。表面上大家都相安无事,但暗地里,他们抢夺着医院,抢夺着分期平台的庇护,同时也在抢夺客户。林亮并不真正信任底下的人。尽管是一个帮派,但他知道,这个机器,只是靠金钱捆绑,毫无忠诚可言。哪个“一手”给的钱多,他们就可能随时叛变——所以,相互挖人,相互抢客户的摩擦经常发生。这个靠着金钱维系的帮派,却如巨大的吸金机器。林月月收入轻松200万,卓小宝的骗贷套路,每月百万收入。至于高高在上的郝穆,其收成如何,目前都不为人所知。他们在暗战中,步步壮大,金钱让所有人迷醉,最终却滑向失控的深渊。04 分崩离析2016年下半年,行业开始出现崩塌的裂痕。隔两三天,就有分期公司的人找上门,质问林月:“你这都是什么客户?!”突然之间,姑娘们都不听话了,做完手术,手机打不通,人间蒸发,再不还钱。林月知道团队里必有“内鬼”,他们去拉了纯套现的用户,混在姑娘们中。但他却查不出来,因为“都是兄弟,都是义气”。在金钱的诱惑下,“一手”的帝国,开始分崩离析,他们为了钱而捆绑,也将为了钱而撕裂。而卓小宝这样的骗贷群体,也在急速扩大,到了几乎斩断行业命脉的地步。陈清新是某家分期公司的风控总监,去年10月份,他发现送上来的单子有些蹊跷。一般做超声刀的,大多是上了年纪的,而单子上近一半,都是20岁左右的小姑娘。他让医院以复查的名义,将客户聚集到一起,却看到了最荒诞的一幕。现场几十个姑娘,每个姑娘身边,居然都带着一名男士。“我问客户和男士是什么关系,说是弟弟,说是男朋友的,但问名字和电话号码,一个个就沉默了,这些男士无疑都是中介”,男士们看姑娘们招架不住了,一个个气势汹汹反过来质问陈清新,场面一度失控。当他将所有渠道排查完,发现最后所有的线索,都指向同一个人——卓小宝。陈清新找到卓小宝谈判,几个“流里流气”的人坐在他旁边,给他壮声势。“一问三不知”,谈判没有任何结果,但彼此心知肚明。分期平台终于发现了卓小宝——这个深藏幕后的大“一手”,被掘地三尺,挖了出来。经此一役后,卓小宝臭名远扬。各个分期平台的风控负责人都在一个群里,陈清新把卓小宝的情况抖到群里,大家都开始盘查——结果发现,几乎一半的分期平台,都被他“撸”过。“这么低劣的手法,也能骗贷,说明大家的风控之松懈”,陈清新称。所有的平台都开始找他,卓小宝不得不“避避风头”,跑路消失。倒不是所有的骗贷单子,都是卓小宝干的,“只是因为他名气大,很多中介都留他的名字,让他背黑锅”,陈清新倒是看得很清楚。卓小宝的出逃,预示着中介叱咤风云随的时代结束,医美行业进入后时代。骗贷浪潮之后,不少平台损失惨重,从而退出医美市场,或转型,或倒闭。“放弃医美场景,是因为这个场景和租房一样,中介在其中太过猖獗,且很难根除”,某持牌消费金融公司风控负责人称。而坚守的平台,开始正视骗贷群体,收紧风控。“平台的资金越来越紧张”,某分期公司的负责人称,他们的资金来源是银行,骗贷浪潮之后,银行收紧放款额,“只剩原来的一半”。风控趋严和资金缩紧的情况下,“平台通过率降低了一半,以前通过率高达80%,现在最多40%,甚至更低”,林亮说,这也意味着,他们的收入缩减了大半。因此,中介圈对卓小宝也恨之入骨,因为他“玩脱了”,搅浑了市场,让医美变得难做。黄金年代结束,中介帮派出现分化,一些人手段激烈地扩张,一些人开始洗白上岸。华南区的大“一手”金雁称,以上海为中心的医美中介圈,正在面临惨烈竞争。“以前全国也就几十个大的一手,骗贷浪潮席卷全国之后,大家都不想只当小中介了,他们试图去和医院接触,成为一手”,金雁称,自己手底下的人纷纷叛变,成为竞争对手。野心吞噬整个行业,一手增加了几倍,甚至几十倍,为了抢夺中介和客户,撕咬不断。一手招募手下,拼的是什么,是更高的返佣和尽早的到账。金雁不得不将自己的利润削薄,“以前可以挣1万,现在只给自己留5000,甚至只有3000”。而中介圈也开始变得水浑而复杂。很多“一手”或中介开始“黑吃黑”。一位“一手”从医院拿到200万的提成后,直接卷钱跑路,换个城市接着干。“有些被坑了的中介,又再次回来当我的手下”,金雁称,这个圈子还是要有口碑才走得长久。此外,为了应对日益激烈的竞争,南方中介开发了一种“传销”模式——人拉人。金雁会给来做手术的客户洗脑,让她再去拉她的朋友,拉来一个,直接给高达50%的返点,层层分销。南方市场为了应对分期平台的收紧,变得更疯狂,而北方市场,正有一批人试图洗白上岸。月亮组合,开始分道扬镳。林月用挣的钱,承包了一家医美医院的销售部,但做了两个月就停摆,他发现,医美生意的水,比中介还深。今年5月,林月回到长沙,“再不做这行了,乱”,他准备开个美发店,开始新生活。而林亮,将他的帮派“公司化”,他注册了一家公司,准备正规化运营。最近他看上了一个叫“整容返还”的金融产品,正在测试。林亮野心很大,他未来的计划是自己做一家分期公司,自行放款。其实,已经有人这么干了,在南方,一些大中介开始反噬医院。他们挣够钱之后,直接把医院买下来,对接民间借贷公司,垄断上下游,生意做得很红火。至于卓小宝,没有人知道他的逃亡轨迹,有人说他去了合肥,有人说他去了广州,可以肯定的是,在深圳抓了5个人之后,他更不敢回北京了……医美后时代,中介圈开始裂变,一边是手段更为野蛮;一边是金盘洗手,试图上岸;而还有一些“玩大了”的,只能离乡潜逃。有趣的是,医美平台也正在经历冰火两重天,一边是大量平台心灰意冷地退场,一边是热火朝天的新玩家入场,就连蚂蚁金服的花呗,也接入了某医美平台,开始提供分期服务。“整个医美市场,除海南,青海之外,连新疆都有了”,医美市场在退潮?金雁可不觉得。这里就如围城,城外的人以为遍地黄金,想挤进来;进来的人,又觉得水浑且深,试图出逃。关于中介江湖的故事,远没未结束……(应受访者要求,文中部分人名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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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08-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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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 戈森  零和 最近的医美中介圈人心惶惶。 就在8月9日,深圳晚报发出新闻,深圳南山警方破获一起“美容贷款诈骗案”。 “抓了5个人,涉及200万”,这条消息在中介圈迅速流传,人人自危——他们一直以为自己在钻法律空子,却发现这是一场刀尖舞蹈。 其实行业摇摇欲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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