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了”的曹德旺美国碰壁 中国汽车能学到什么？

2016年底，一句“不要让曹德旺跑了”瞬间沸腾了整个制造圈和海外投资圈。福耀集团董事长曹德旺，这位来自福建福清、赴美投资超10亿美元的玻璃大王，一夜之间陷入舆论漩涡中心。

距离那场针对中国企业海外投资的讨论仅仅半年，福耀俄亥俄州代顿工厂与工会的矛盾及员工对工作环境的不满，再次将这家制造业里“走出去”的先锋推上风口浪尖。

《纽约时报》以《中资工厂在俄亥俄州遭遇文化冲突》（Culture Clash at a Chinese-Owned Plant in Ohio）为题，大谈福耀玻璃的不少雇员对工作安全条件、带薪休假等问题的不满，极尽描摹福耀玻璃“水土不服、危机深重”之能。

然而，在文化冲突、语言障碍、理念差异的背后，利益又扮演了怎样的因素？我们的汽车企业乃至制造业扬帆海外该从中汲取什么教训？恐怕跟在《纽约时报》这一篇文章后面拾人牙慧，便会和更多的真相失之交臂。

被解雇的美国高管

“在福耀的车间里，已经出现了很大的文化冲突，一些工人质疑该公司是否真地想按照美式监督和美国标准来经营。福耀正面临着全美汽车工人联合会（United Automobile Workers）发起的激烈工会运动，以及一名前经理提起的诉讼，他说自己因为不是中国人而走人。”

以上是多数读者能看到的报道内容。此次福耀风波牵涉到的投诉方主要是两名美籍高管和数名员工。两位被解雇的高管——原代顿工厂副总经理Dave Burrows和工厂总裁John Gauthier——下台的真正原因，却被《纽约时报》一带而过。不妨把镜头拉回到冲突伊始的场景。

2016年11月，福耀玻璃解除了与Dave Burrows的劳动关系，并连带到John Gauthier。随后一名中国人Sunny Sun补了Dave Burrows的空缺，而刘道川出任福耀玻璃美国有限公司总经理。

2017年1月，Dave Burrow对福耀玻璃及其创始人曹德旺提起诉讼，罪名包括欺诈、违约、诽谤和歧视。

但是为何Burrow能同意入曹德旺“彀中”呢？《纽约时报》和国内大多数媒体都没有注意到一个细节：福耀在进军美国之初，为了落地不惜以高昂的代价雇佣当地高管。2013年8月，福耀玻璃当时的总经理Chris Feng在代顿的万怡酒店的大堂和Dave Burrow会面，宣称“（福耀）必待你不薄（原文will take good care of you）。”曹德旺许诺无论Burrow提什么条件，都会答应。结果Burrow提出的薪资要求明显高于其他副总，甚至超过了总经理，曹德旺犹豫了片刻，但最终还是答应了。

原先，由于高额薪资的诱惑，Burrow希望和福耀玻璃的合约延续到2017年。不料，2016年11月14日，曹德旺在福耀玻璃代顿厂召开集体会议，“向在场人士宣布Burrow已辞职”，“没说明任何原因或者书面文档通知，甚至没有给任何口头或书面解释”，Burrow当天就被开除。

关于解雇Dave Burrows和John Gauthier，曹德旺给出的理由是“他们不称职，浪费我的钱”，福耀玻璃官方则宣称：“这是为了提高公司的运营效率”。从曹德旺对媒体的讲述来看，美国工厂的生产力“没有我们在中国的工厂高”，并且“有些工人是在消磨时间”。于是，曹德旺“跑了”时国内媒体相继评论“国外税费低”“能源成本廉价”，在此刻员工效率面前被对比为一种嘲讽。

当然，Burrow的指控都停留在一些无关痛痒的细节，并不敢提自己的实际工作绩效。他指责曹德旺之前向他“可以工作到2017年”的保证并不属实，曹德旺其实当时并无意留住他。而Burrow正是由于曹德旺的这些保证，从俄亥俄州代顿市发展联盟的工作上退了下来，并卖掉了他的Coldstone Creamery冰激淋连锁店。

除控告福耀玻璃违约外，Burrow还声称曹德旺的声明给他带来了“嘲讽和耻辱”，给他的专业生涯带来了极大的不利影响，因此，Burrow索赔至少44.2万美元，以补偿其损失，以及对福耀的惩罚性的损失、律师费和法庭费用。

至于福耀美国工厂是否给母公司带来业绩目标上的损失，则我们就不得而知了。这笔赔偿，福耀似乎也找不到索赔对象，开除高管也只能算是“止损”。

背后美国工会的眼睛

“光看到美国的电价便宜，土地便宜，燃气便宜，没想到有工会。”读到福耀玻璃的在美状况，有网友这样评论，虽有幸灾乐祸之嫌，却道出了部分实情。作为“铁锈地带“上的一个工业衰退小镇，莫瑞恩的工会力量依然强大。

但是对于这个人口只有近6，000人的小镇来说，福耀玻璃能够提供2，000个工作岗位，对就业至关重要，没有人希望福耀玻璃离开。

自2014年福耀玻璃买下福特汽车在莫瑞恩的工厂，就被公会“盯”上了。据《代顿日报》消息，工会从2015年开始与工人会面。在2016年10月福耀玻璃代顿工厂开工仪式上，那些寻求联合的人聚集起来，而俄亥俄州的资深参议员公开表达了对工会活动的支持。

当年5月，工会协助11名福耀玻璃的工人向美国联邦安全与卫生署（OSHA）辛辛那提的办公室递交联名信，称福耀玻璃代顿工厂的工作环境不安全，和玻璃打交道也不给戴手套等。

要迫使美国全国劳资关系委员会（NLRB）监督代表选举，工会需要福耀玻璃30%员工的签名。但当问及现在有多少签名，汽车工人联合会的发言人表示他不知道，但是工会主席称“快了”。

工会的地区负责人Ken Lortz表示：“我希望工厂好，但是前提是要保证安全。”一位来自托莱多市的工会成员Tony Totti表示：“一旦知道自己的权利，就需要站起来要求这些权利。”

毫无疑问，福耀玻璃的确存在一些问题。一些福耀玻璃的员工表示，他们不经培训就被要求做危险工作；化学药品的提示标签是用中文写的；和中国管理者的交流也不大顺畅，不得不使用手机上的翻译APP等。

一名离职员工James Martin称，由于福耀代顿工厂对化学药品没有采取防护措施，2015年因伤离开了福耀玻璃。工人们几次要求工厂提供呼吸面罩，都遭到拒绝。

2016年11月，美国联邦安全与卫生署（OSHA）因违规行为对福耀玻璃处以22.5万元的罚款，今年3月份达成协议，将罚款降为10万美元。

福耀组织起员工安全委员，并投资了不下700万元以改善工厂的安全相关问题。“总而言之，我们的安全纪录还不错。”福耀玻璃代顿工厂人力资源副总裁Eric Vanetti表示。

今年4月份，福耀工厂宣布对代顿工厂员工集体涨薪，涨幅约为14%-15%，但并未透露临时工的薪资情况，过去是每小时17美元。

从多数员工的角度看，没有人希望把福耀玻璃赶走。一名工人Curt Stewart表示：“我只是想要一个安全的工作环境，工作的时候得到尊重。”

一名之前在通用汽车工厂、随后在福耀玻璃工作的员工Katie Warne表示，尽管她认为“和玻璃打交道这一工作很累，很危险”，但是她的主管人很好，她很感激，“起起落落很正常，等一切都达到正常水平需要一段时间。”

另外一名通用汽车的前员工Yates表示，“虽然这里已不再生产卡车和巴士，但有福耀玻璃在已经很好了。”

Lisa Connolly虽然也像其他同事一样担心带薪休假和其他的员工政策会发生变动等。但她清楚明确地表示，“我支持福耀，因此我也支持工会。”

莫瑞恩的市长Dave Hicks仍旧支持福耀集团在此投资，他表示“要注意这是一项国际投资，并非我们所熟知的美国式投资。”

在他看来，即使在起草激励性合约，或兴建大楼时，文化和语言也并非障碍。“最终，这些都是生意。只要福耀玻璃在莫瑞恩工厂生产的产品有市场，就行。”

中国企业在美国

福耀集团代顿工厂是中国企业在俄亥俄州迄今为止最大的一起投资，高达6亿美元，靠近菲亚特克莱斯勒、福特和通用等在底特律的“大本营”，规模之大，足以震慑对手，这也是曹德旺当年在此投资的一个原因。

莫瑞恩市位于美国传统制造业衰落的“铁锈地带”上。2008年金融危机爆发后，通用汽车公司关闭了莫瑞恩工厂，数千名员工失业。随后福耀集团买下这个废弃厂房，将其改造为全球最大的汽车玻璃单体工厂，为当地创造了近2000个工作岗位。在去年10月份的集会上，曹德旺称工作岗位将达3000个。

在福耀集团于2014年在美正式建厂前，美国的OEM市场前期主要被PPG、 NSG、 ACG 等垄断。相较竞争对手的多元化业务布局，福耀集团专注汽车玻璃，凭借快速响应、高性价比和完善的售后体系，其市市场份额迅速提升，成为中国汽车走出国门的象征。《福布斯》杂志曾称其“做到了中国汽车品牌没做到的事”。

目前福耀玻璃的产能占据美国25%的汽车玻璃市场，随着代顿工厂进入新一轮扩张周期，但是就业绩贡献而言，却并不理想。

其中由于美国工厂工人培训进度不及预期，公司未能完成原有达产目标，产生经营亏损 4161.1万美元。而在将美国工厂管理人员更换为产业经验和本地经营丰富的中国高管过程中，虽然效率有所提升，但高层出现动荡，且遭到离职高管起诉，不过预计在2017年即将扭亏为盈。而在美国伊利诺斯州芒山的工厂，由于未能对当地潮湿天气做好准备，造成浮法玻璃一次性报废亏损 2000 万美元。

福耀集团仅仅是“走出去”浪潮中的一个。荣鼎咨询公司的研究显示，去年中国在美国的直接投资翻了三翻，达到460亿美元。中国企业在美雇佣的劳工数增长超过50%，达141，000人。

但是，海外进军往往伴随着重重困难，福耀并不第一个。2010年，比亚迪在洛杉矶建立北美总部，并从当局那里拿到了价值数亿美元的订单。但是比亚迪总部一直保持着40人左右的规模，其劳资情况一直受到质疑。

比亚迪方面称，从中国暂时借调经验丰富的工程师和专家来美国，主要是为了促进技术交流，并不会取代当地员工。且中国专家的薪资水平为每月2，200美元，低于加州每小时8美元的最低工资标准，加州监管当局调查后，比亚迪被罚10万美元。

的确，进入一个新的市场，需要对当地的政治、监管条例等的有深入的了解，在美国，工会往往更加强大，监管也更为严格。需要谨慎应对。

福耀玻璃在美国莫瑞恩时间轴

2008年，通用汽车宣布关闭一些美国工厂，这其中包括在莫瑞恩的SUV组装厂。当年12月23日，最后一俩SUV在这里下线，大约1000名工人离开工厂。

2009年-2011年，通用汽车申请破产保护，而IRG从信托基金手中买下通用汽车的房产。

2013年4月，为在俄亥俄州寻找潜在生产基地，福耀玻璃的代表联系了私人经济投资机构Jobs Ohio。Jobs Ohios在邮件中提到了十几个距离75号州际公路附近的城镇，莫瑞恩只是其中之一。

2013年6月：福耀玻璃北美前总裁克里斯•冯，访问了几个地点，包括莫瑞恩工厂。

2013年夏天：福耀领导再次访问莫瑞恩。

2013年9月：Jobs Ohio总经理Kristi Tanner参观了俄罗斯福耀工厂的隆重开幕，并带来俄亥俄州政府的一封信，约翰•卡西奇向福耀全球董事长赵德文表示祝贺。

2013年11月1日：蒙哥马利县以70万美元的价格公布了对莫瑞恩的申请，致力于吸引了一名大型企业，这家工厂厂房面积为140万平方英尺的厂房，原有员工800名。福耀在申请中没有被提及。

2014年1月：曹德旺会见俄亥俄州州长卡西奇（John Kasich），宣布如果可以达成协议，他打算买下莫瑞恩工厂。

2014年5月：在辛克莱社区学院会议室，曹德旺开了一张1，500万美元的支票给IRG的校长Stu Lichter，购买了这个前通用汽车140万平方英尺的工厂。

2014年夏天：福耀开始聘请经理人进行拆迁重建工作。

2016年1月：福伊玻璃美国公司在莫瑞恩和伊利诺伊州芒山的公司共拥有1000多名员工。

2016年10月7日：福耀玻璃美国的莫瑞恩工厂“隆重开幕”，曹德旺表示，该厂将有一天雇佣3000名员工。

2016年11月：福耀玻璃在莫瑞恩的副总经理Dave Burrow和John Gauthier被解雇。

2017年1月，Dave Burrow向福耀玻璃和曹德旺提起诉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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